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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管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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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悖爱的脑海里在反复盘旋着那一霎那,他踏出王府侧门的一刻:古朴的木门打开,自己心里竟开始忐忑,像期待一个梦境的出口:门背后是自己当时醉酒的吧台与酒杯,或者是翻倒的酒渍与呼喊的人群——只是当那门框与门之间的缝隙、一点点拉开扩展的时候,呈现的依旧是不变的古风古味,和那几个从梦境中带出来的古人,依然鲜明而活生生地在身边存在着,对他强调这一切的真实……他的心情忽然低沉,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理。
马车渐行,狭小空间里的空气被阳光烘暖,逐渐散发出膨胀而干燥的气息,寂静中,一贯的克制与理性也让应悖爱一点点地平复下来。
只是当这样的沉默越来越长的时候,应蔚心里的不安,伴随着胸腔里的慌乱跳动,也愈发地剧烈,最后扩大成为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察觉了所以生气了吗,还是已经准备要罚自己、或者不要自己了……自己的那句“少爷”的确是带了侥幸,也许隐隐还有些故意的成分……
他只僵硬着身体,低头紧紧捏了一小片衣角,期待对面的这个人说点什么,又怕那话会让自己绝望更加真实,眼睛疼得生涩。
应悖爱的心思,却飘忽着开始分析目前的处境来:
从那王爷对别庄休养一事的态度看,与其说是让他避祸躲灾……
酒杯……
其实更倾向于送他远离、以免再生是非争端的意思……
吧台……
既不急不乱,也不愠不怒——话再说回来,若是真有危险……
酒渍……
昏迷期间早有人下手,保护措施也不会是只等人昏迷三天醒来后才派了个侍卫跟着……
人群……
怎么这么乱?!应悖爱抬手扶了扶额头,将精神从有些失序的思绪中抽离回来——
这是一辆普通的出行马车,在车厢的左右两边各设一条包缎软凳,应蔚和应艾正垂了眼坐在他的对面;应暮在外面赶车,隐约有韁绳抖动、拍击马身的声音传来。
应艾双手扣了软凳边沿,轻轻向前支撑着身体,忽然一阵颠簸倾斜,他几乎就要向应悖爱倒去,终是控制住了方向,双手支撑了重量,忍了忍疼,慢慢将重心移到后面,向股骨压去。
应悖爱的目光闪了闪,又瞟到应蔚攥着衣角的双手上,仍是没有说话,移了目光,去看随窗帘飘起而偶尔闪过的车外风光。
这时,应暮放缓了前进的速度,控了马车渐渐停下来:“世子,前面茶肆,可要稍事休息?”
应悖爱早已望见那长幡扬起隐约显现的“茶”字,不轻不缓扔了一句“出门在外,称呼从简”,便纵身下车。身后,应蔚和应艾的睫毛均颤了颤。
四人围桌,草草吃过午饭,又复前行,一路无话。
入夜,马车赶到临州,虽称“州”,倒不如说是一个大一点的小镇,更为确切。青灰色建筑,不规则大块青石铺平的路面,显出一种苍凉幽静的基调来。日已西沉,街道上行人寥寥,偶尔碰上的一两个,也大多是匆忙归家的样子。
应暮控着马车,小心回忆着从父亲、王爷侍卫那里问来的路线,自东门而入,直行数百米,再往南折去,过一条窄街再沿一条东西向的街道,寻了南边一高墙大宅,沿围墙走西南方向到了大门。
临州别府,不像是王爷别院,更像是某家大院的意味,在这小镇里大归大,气势与规模都不曾跟上,偏隅一方。
应暮上前递了腰牌表明身份,他们这一行来得毫无预兆,别府这边怕是一点也不知道。门房半信半疑接了腰牌看了,这王爷多年不曾到过别府、也未曾派人来过,怎么就忽然也没说来就来了?还是不敢怠慢,恭敬地作了个揖,忙不迭地去通知管事的。
应悖爱盯着那腰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自己这个“世子”身上好像一件信物也无,离了认识的人,估计也没人会相信他是世子。
这时,里面扑出一个行走不稳的微胖身躯来,跌跌撞撞,对着前面的应暮就“咚”的一声就跪下了,絮絮叨叨,表情夸张,还揪了他的下摆低头蹭着:
“大人呐,那青州铺子,真的不是老奴私吞,实在是经营不善,无法维持啊……天要下雨娘要嫁,谁也拦不住啊对不对……
“老奴原本就不善买卖,原来东家也是知道的,商铺事情就不太归老奴管的。后来东家破落,一并卖了宅子铺子,老奴当时就跟新东家、王爷说过老奴不行的啊,可是主子也不理,老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是不是……
“您说主子要奴才办事、奴才眉头也不能皱一下是不是……
“您说这么些年了,老奴一个人把别府管得好好的,没惹事没出事的,也算是王爷的贤内助了对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老奴也想过要让别人来把铺子给管了,可当初的国都派人来封了别府时说过,什么虽是别院也算王府下人了,杂役自个儿记着管着没关系,王府下人特别是管事的就要谨慎登记送国都审阅什么东西,你说他这个娘娘腔怎么这么多事……是嫉妒我比他英俊高大,成心找我麻烦……
“他那尖利嗓子听起来就像上吊……啊呸啊呸,说错了说错了,什么上吊,您别计较……
“老奴当时也一把年纪,怎么受得了那样的折磨……怎么可能听得仔细呀,再说国都离那么远,老奴也不认识路啊什么的……
“……”
一会抢天哭地、一会望天耍赖,颇有几分滑稽,几十岁的老人家倒像几分市井妇女了。
一旁的应蔚显然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已微微怔了。
应暮也尴尬得很,试着想解释几句,那老管家也不给他机会,拉着他的下摆一个劲地说着。
估计一边的别府侍从也没见过管家这么无赖的样子,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只顾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