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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刹鸟·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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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儿与梁喻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同在一屋檐下的日子。
美其名曰是同在一屋檐下,可卉儿看着这破败到连刮一阵风都要摇摇欲坠的的小茅草房子,经常思索起来,自己要不要回到坟地里去,或者继续自己的逃亡路程?可一看到梁喻文,她就走不动路了。
罗刹鸟一族不生男子,就连卉儿自己的父亲都是外族的一只雀妖,她自然没怎么接触过男子的。这么说起来,上次这样还是和一只名叫天心的青丘狐狸,可这只狐狸讨厌的很,完全不像梁喻文这样对她好。
卉儿伪装的很好,没有人能看出她是妖怪,她只是比寻常姑娘力气大些,要吃的更多些。梁喻文喜欢读书,虽然并不是那块料,可卉儿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很可爱,便也不阻拦。
一次夜里,二人闲谈起来。
“卉儿,”梁喻文躺在地上问她,“你爹娘生前曾给你说过媒吗?”
“没有,”卉儿问,“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要结婚了吗?”
自从卉儿出现在了自己家里,梁喻文十分大方的把唯一一张还称得上是床的木板让给了卉儿,自己开始打地铺,而前者也丝毫没有愧疚,大方的接受了。
“没有,”梁喻文摇摇头,“但我曾经要,只差一点点。”
卉儿不太开心的“哦”了一声:“那怎么不结了?”
“因为我家里家道中落,那女人便看不起我了。”
卉儿又“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家道中落了,不然我还是梁府的少爷。”
“哦。”
此后便是梁喻文一声悠长的叹息,茅草铺在地上,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梁喻文翻过身去,背对着她。
心高气傲。卉儿想。
梁喻文似乎是心有不甘,还想着自己以前在梁府做少爷的光景。卉儿不好意思问,便去四处打听。原来是这个梁老爷手不老实,当官时总想搜刮点民脂民膏,结果被更大的老爷抄了家,砍了脑袋,落得如此下场。
确实该死。卉儿想。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卉儿很聪明,用法术做些凡人的小玩意拿到他们的集市上去卖,贴补些家用,和梁喻文的生活也逐渐起了声色。可后者的成绩依旧是那么坏。
她好像逐渐习惯在人间的生活了。
直到有一天。
“梁喻文。”
“嗯?”
“你不适合科考。”
卉儿还是如往常一样伏在案几上扒饭吃,她还小,法术恢复得快,再加上这些年来也没有天兵找到她,只和寻常人类一样便能让她维持还算不错的生活。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说,“榜上哪次有过你名啊?”
梁喻文脸色有些难看:“再给我些时间吧,等我考上了,当了官……”
“当官?当官干什么?和你爹一样吗?”
话说出去卉儿便后悔了。她说这个干什么?卉儿自己是无心的,可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梁喻文自己无心插柳。
果然和她所想一样,话音刚落,梁喻文便道:“你和他们一样。”
“我……”
“和他们一样都嫌弃我。”
梁喻文语调起初还没什么波动,而后越说越起劲,直接摔了筷子:“卉儿,你凭什么嫌弃我?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爹娘被仇家所杀,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我怎么嫌弃你了?!”卉儿也是不甘示弱,“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你,你你你——”梁喻文指着卉儿,头上青筋暴起。
“我什么我?”卉儿一把打开指着自己的手,“梁少爷!没有少爷命,却有少爷病!”
梁喻文被戳了脊梁骨,又深知自己凭着一张嘴是断然说不过卉儿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摔门而去。
卉儿十分委屈,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凡人真是奇怪。
等等。命?
卉儿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
凡人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登名造册的,有人是少爷,有人就是乞丐。凡人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可妖有啊。若是自己改了梁喻文的命普,梁喻文中了举,当了官,兴许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也不会再有误会了。
可修改命普的代价巨大,且不说现在她现在根本不像从前那样有娘亲督促,勤于修炼。就以她现在的修为来说,搞不好还会把小命搭进去。
想到此处,卉儿才暂时将这心思放下。
梁喻文一天未归,卉儿也懒得去找他,晚上,暴雨倾盆,梁喻文才好似一只落汤鸡般出现在了家门口,回来的第一句便是:“卉儿,我要娶你为妻。”
“娶我为妻?”卉儿愣住了。
“是啊,我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让你做梁府夫人。”
卉儿根本不在意后面的话,她只听到了梁喻文所说的第一句。
他要娶她为妻了。夫妻一生一世,他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可她是妖怪,人妖同道殊途。
梁喻文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为白天的事赌气,坐到她身边道:“卉儿,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考上的,只要我考上了,我就娶你,你便是梁府的夫人,一生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卉儿承认,她不为那荣华富贵心动,她为的是那梁喻文口中的,一生一世。
所以当她找到那做妖怪生意的黑心老板,对方问她是否后悔时,直到那一刻,卉儿都十分坚定。
“不后悔。”
卉儿看着自己身上的灵力一点一点被抽离出去,最后汇总到一张泛黄的薄纸上。最后,对方只告诉她一句话。
“你的寿命要变得和凡人一样短暂了。”
可是这值得啊,这些都是值得的,只要他们两个能永远在一起,她做多少都是值得的。
梁喻文终是实现了他这半生的愿望。
“卉儿,一定是我爹的在天之灵保佑我,我才能中的!”他指着那张皇榜,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你和我在一起,运气也一定会变好不少!”
卉儿愣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淡淡的嗯了一下
梁喻文的嘴脸让她感到恶心,她回想起他们相识多年的日日夜夜里,她从没有这样一刻觉得他如此虚伪。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曾后悔。
“后来呢?你就一直这么无怨无悔?”
“……也不是,”卉儿说,“都说妖情深,不过是人情浅罢了。”
一片槐花,落在了茶面上。
——
梁喻文考上了,成了官老爷。
卉儿却没什么名分,依旧是那个小丫头。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了,梁喻文脸上多了几分浅浅的皱纹,而前者却依旧是少女的样子。
房子越盖越大,银子越来越多。前来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梁喻文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晚,他说的话似乎只有卉儿自己记住了。
“梁喻文。”
“嗯?”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再说吧,”梁喻文吹灭了油灯,爬上床躺在卉儿身边,“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卉儿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只是……”
梁喻文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冬天的时候把碳烧得旺些吧,”卉儿说,“那些银子放在屋里好冷。”
梁喻文答应了。二人的话也没了下文。
卉儿在其他人眼中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没人能说清她和梁喻文的关系,只知道她是一个对于前者来说格外重要的人,而细说起来,旁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白小姐?”
卉儿看着面前这个出现在自己家中,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他们都说梁喻文最后娶的人会是这位白小姐,白家家世显赫,是城中的盐商。事实也是如此,梁喻文与白家合作不过数月,就赚的盆满钵满,也从梁大人被叫做了梁老板。
卉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第一次开始想:是我不够漂亮吗?
“她没有我年轻,也没有我漂亮。”卉儿说,“但我吃了她。”
小福挑眉看她。
“我当着梁喻文的面吃了她。”说到这,卉儿脸上的神情像是自嘲,“我对他说,梁喻文,我是妖怪,吃人的妖怪。我知道人和妖怪生不出孩子。”
“可若是你往家里领一个女人,我便吃一个。”
“你说过的,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做梁府的夫人。”
“然后呢?”
“没有下文了,”卉儿站起身,看着皎洁的月色,“一个放到话本里都没人会看的故事。”
“我的法力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开始无法使枯萎的花朵复生,我不知道这样下去还能撑几年了。”她说,“从那以后梁喻文便开始怕我,我不傻,能感觉的到。”
“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家有罗刹鸟可显富贵。他确实没再往家里领过女人,大概也是更珍惜她的荣华富贵吧。”
“后悔吗?”小福问他。
卉儿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厌倦了逃亡的路程,也知道你终有一天回来,只是比我猜的还要早,”她说,“就算没有梁喻文,我也不会再躲了。罗刹鸟一族,终是要灭的。”
“你本可以做一只逍遥快活的大妖怪,却散尽功力成了如今这样子。”小福说,“凡人记不得你的好。”
“净说风凉话。你所爱不也是凡人。”卉儿说。
小福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三秒之后,卉儿才突然明白过来,苦笑着摇摇头。
“天心少爷,人妖尚且殊途,何况你和他?”她说,“及时止损。”
“我是只固执的狐狸。”小福说着,用铁扇敲了敲桌角,起身道:“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告辞。”
“天心少爷!”
小福回过头。
卉儿叫住他想说些什么,可那话却没说出口,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化成两个字:
“告辞。”
今夜之后,无人会记得卉儿,只记得——
梁老板天生富贵,命好,却至今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