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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袭击(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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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叫声打破琴音,曲调戛然而止,贺折转头看向我,愣了一下。
他穿着以前的衣服、戴着以前的棒球帽,雪花在他身后像是纷纷飘回天上,时间好似回拨到过去。
“小猫呢?”我问。
“在睡觉。”
贺折站起来,把大提琴收到琴盒里。
大猫一直蹭来蹭去,他无奈地把它抱到怀里,任它凑到自己跟前轻轻碰碰。
我说:“正好,它就留下来吧,这才是它的家。”
我出去,把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贺折说:“你要是喜欢它,我让我朋友送给你。”
我头也没抬,只道:“两只猫分不开。”
“可以都给你。”
“不用了。”
我没再停留,背上包往外走。
大猫到底还是被我喂出感情,好像知道我不带它走,朝我喵喵地乱吼,然后从贺折怀抱中挣扎下来,跑来抓我的裤脚。
贺折说:“它还是想跟你回去,不然和小猫玩一会儿再走。”
这时小不点睡醒了,正扯着嗓子叫人。
大猫动动耳朵,看看我又看看那边。
我最终还是放下包,循着声音跟随它走过去,贺折跟在后面,地毯把脚步声消弱到很轻。
难怪小不点叫唤,它被放在一个像婴儿床的摇篮里,栅栏高、格子小,它钻不出也爬不出,只能扒拉着胡乱嚷嚷。
贺折把大猫抱进去,两只猫相互闻了两下就贴到一块。大猫给它舔毛,它不老实地乱扑腾,还在喵喵叫。
“它饿了?”我问。
“可能。”
他去拿吃的,顺便给我一碟小蛋糕,蛋糕上有两半黄桃。
小不点被抱下来,趴到碗里大口吃饭。大猫不怎么饿,舔了舔罐头就蹲到一边。
我在小不点旁边吃蛋糕,它瞅见了非要闻,越不让它越觉得那个更好,两只爪子扒着怎么都不撒手。
“乖一点。”
贺折伸手把小不点拎过去,手心放猫粮喂给它。
没有人再说话,仅剩小猫偶尔喵几声,软绵绵的。
也许是太过安静,也许是没几天安睡过,又或许下雪天昏沉,催人入眠,我呵欠不断,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瞌睡过去。
醒来时四下依旧安静,我身上盖了层厚毯子,小不点儿钻到我怀里,呼噜着。
落地窗户,贺折半躺在躺椅上,脚点地轻轻晃晃,大猫倚靠在他的怀里,和他一同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
偶尔贺折低头亲亲它,它也偶尔蹭蹭他的下巴。
小不点儿也醒了,伸个懒腰,钻出头喵一声。
贺折听见了,转过头,“喝水吗?”
他起来去倒,背对我站在吧台前。
我看了几秒,穿上外套、背上包。
招呼大猫的时候,贺折拿着冒热气的杯子过来,伸手递给我。
我没接,拉链拉到一半,让猫咪进来,再托住它,然后拉高一点拉链。
猫咪把头搭在我脖颈间,绵绵地喵了声,看样子很满意。
贺折说:“这么宠它,难怪舍不得你。”
我低头收拾,嗯一声,没注意他靠过来,伸手挠了挠猫咪下巴。
熟悉的气息扑向我,在我失神的时候,他摸了摸我的脸,发凉的指尖让我眼皮一颤。
他柔软的目光像沉寂幽深的湖泊。
他低头靠近我,我很快回神推了一把,然后摔门而出。
雪还在继续,地面已经堆厚了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
风雪中有股呛人的冷气,我咳出泪星,吸吸鼻子,大猫抓着我的肩膀喵喵叫。
以为它看到雪激动,我嗯嗯地搭腔,说知道啦,下雪啦,好不好看。
它看看我喵一声,我再应它,你来我往地走了一段路。
四下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好像都要被雪埋掉。
猫咪抓了抓我,有点儿急躁。
我停下来往上托托它,它发出呜呜的声音,往我肩膀上扒拉。
“嗯?”
我偏过头,抬眼却看到不远处衣衫单薄的贺折。
雪花扑扑簌簌地落在他发间,他的眼睛被风雪吹得泛红发潮,脚上还穿着棉拖。
大概从我走就开始跟着。
静静地看了几秒,我蹲到地上团了一团雪,朝他砸去。
他没躲,被雪球砸中肩膀,散开的雪屑灌进他的领口。
我不解气,砸他第二次,砸到一侧额头。
他眉间都沾了雪,雪花掉进他眼里,把他的眼睛弄得又红又湿。
我吸吸鼻子,抱着小猫快步走远,头也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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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日天气晴朗,积雪还没化干净,这天我的感冒还很严重,眼睛像是泡在泪水中一样,发肿发红。
律师说正好,到时候哭起来容易,越惨胜算越大。
审判庭好像都一个样,里面像是没什么氧气,掐着人的喉咙。
钟泉坐着轮椅被推进来,脸上没有血色。
开头宣读各种文件,确认各种信息,又长又累赘,仿佛在听学校里的一节公选课。
我的律师跟上战场一样精神抖擞。
我所做的就是按照排练好的回答提问,再配合着痛哭流涕,看起来特别真。
程洵算是案发现场的目击证人,也回答了问询,说我当时精神错乱,一直在喊救命。
指纹、迷药、□□、视频,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有利于我,就算是那些有疑点的地方,比如怎么拿刀刺人、刺的哪条腿,等等,就算说错,也可以用精神混乱记不清糊弄过去。
而且钟泉有前科,推我下楼被那么多人看到过,作案动机也确凿。
对方有条不紊地做无罪辩护,说视频掐头去尾,还有钟泉体内检测出催情剂,疑点重重。
这案子想来没那么快就能了结。
律师说:“我们有第二个证人。”
我一愣,现场哗然,谁也没料到会搞突袭。
那个证人我没见过,头发削得露出青色头皮,前额有块疤,他站定后斜了下眼,很快又回正。
“现场还有两个人,一个叫邱繁星,一个叫孙石,他俩收钱给人办事,那个人姓钟。”
“就是他。”
顺着他指的方向,所有人目光落在钟泉身上。
死寂维持了一秒,对方律师立刻要求延期举证,现场一片混乱。
他是谁?为什么邱繁星、孙石会牵扯进来?
他看着我,“忘了吗,是我开车撞的你。”
我僵愣在原地。
“钟泉知道你在朝会,他早就想要你的命了。”
“当时邱繁星欠债,他帮她还钱,对她很不错。她从小苦到大,没遇到过对她好的人,自然而然对他动心,也就知道你害死他妹妹的事。”
“她开始帮钟泉监视你,也想替他报仇。”
“记得休息室起火吗,幸亏你逃出来,不然她纵火杀人就完了。”
“人蠢到这份儿上,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怕坐牢再也见不到他,后来学聪明了,吊着他,让他觉得她有用,偶尔制造点意外邀邀功,讨他开心。”
“你家密码是钟泉给的,她不知道去过多少次,摄像头、楼梯上的钢珠、倒塌的柜子、摔碎的吊灯……”
“还有你不知道的一些意外,都是她搞的。”
“那些把戏真以为钟泉傻看不出来吗?”
“几年下来他早不耐烦了,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懒得再耗,给了笔钱打发。”
“她恨你,取出这笔钱求我帮忙,想让你死于一场意外,好让钟泉一辈子记住她。”
“她不要命,但是我要啊,随便糊弄她,想着干完就散伙。”
“钟泉不再理她,她本打算和我一块走,临走前去拆摄像头,谁知真发现了好东西。”
“就在这时钟泉自己动手推你下楼,搞得沸沸扬扬,邱繁星听说后不打算再走,把视频的事透露给他。”
“至于在昙苑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恐怕只有等找到邱繁星才知道。”
……
……
那些话我听着,像天方夜谭,十分诡异。
他还提供了一些证据。
有照片,钟泉垂着眼帘,和邱繁星相对而坐,给了她不知什么东西。
时间算起来,是我刚回镜水后不久。
还有合照,不像是特意照的,钟泉表情错愕,邱繁星满眼笑意。
……
看起来好像都能说通,但就是感觉哪里都不对。
……
……
钟家搬来镜园的前三年,钟泉因为上学没跟来。
钟翊常跟我讲她哥,说他虽然长得凶巴巴,但其实人很温柔。
照片上的男孩黝黑,阳光下眼睛明亮有神,微微抬着下巴,下巴上还有一小块疤,钟翊说是爬树摘桑葚摔的。
暑假的时候我才见到真人,他坐在紫藤花架下切西瓜,看到我抬抬眼。
钟翊招呼我:“快来吃西瓜。”
西瓜被她哥哥去皮,切成小块装到玻璃碗里。
他递过去叉子,“满意了吗,烦人精。”
烦人精没生气,笑眯眯地夸他,“哥哥怎么这么好呀,天底下第一好。”
“一天到晚就你会说。”
钟泉笑弯眼睛,也递给我一碗西瓜,然后坐到他妹妹旁边,给她扇扇子。
往后他搬来镜水,和乔行他们逐渐走近,我和他接触得并不多。
稍微联系频繁一点儿,是上大学跟钟翊住一块以后,他常来送吃喝,偶尔也会买菜给他妹妹做一桌子饭,我跟着沾光。
钟翊生日的时候都喝得有点儿醉,他难得话多,和我说,早就把我一块当成了他妹妹。
“以后她有的,你也会有。”
“想要什么你都可以问我要,你哥不给,我给。”
我晕着,笑说行啊,叫他一声二哥。
他还真答应,也跟着笑,说自己比乔行年长几个月,得是大哥。
……
你看他这样,让我怎么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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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繁星音信全无,我向嘉兰姐打听,她说她也不知道,问怎么了。
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清,我约她见一面。
如岑也在,我给嘉兰姐看照片,问她,钟泉以前经常来吗,见没见过他和邱繁星说话。
“他是老板的朋友,店里偶尔有事要处理他会过来,不怎么玩。”
嘉兰姐放大图片,和我一样困惑,“可是怎么会认识邱繁星?”
“不可能啊……”她皱紧眉头,仔细查看图的细节。
我又给她几张两人的合照,猜他俩认识时间应该不短。
谢如岑也在旁边看着,“照片里她感觉和平时不一样,这个粉色的毛衣……我好像从哪儿见过。”
毛衣侧面交叉绑着缎带,下面还坠了毛球,温柔可爱的风格确实不像邱繁星一贯的衣品。
嘉兰姐不意外,沉吟道:“那是我送的,没见她穿过,还以为她不喜欢。”
如岑想起什么,说有一次和同学在外面吃饭,看到马路对面有个人穿了一样的毛衣。
“看背影像她,但应该不是,她旁边那个爷爷我倒是印象很深。”
“中式长衫,盘着红色的佛珠,拄着手杖,还戴着玉扳指,不像这个年代的人,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佛珠、手杖、扳指、长衫……一张苍老面孔映入脑海,我怔在原地。
“怎么了?”她问。
下一秒,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我惊出一身冷汗。
嘉兰姐去拿手机,“喂”一声后,她说:“对,我是。”
我胃里忽然绞得难受,去了洗手间。
流水哗哗作响,我拼命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从洗手间出来后,客厅里一片死寂,两个人不约而同望向我。
我手上还在滴水,又湿又冷,眼前晃得厉害。
嘉兰姐声音干哑,“警察打来的电话说……”
“邱繁星……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