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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袭击(六) ...

  •   十多张照片,有七八张是这次出事受的伤,胸口血肉模糊,脖子、手臂和腿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两三张是上次坠楼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嘴里还插着管子,再加验伤报告,我按下回车键,发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僵在椅子上,问贺仲余,乔行什么时候能出来。

      “不出意外,半个月。”
      老爷子点点燃了一半的烟,抬起眼皮,“委屈你了。”

      我蹋下肩膀到桌子上,又因为喘不上气重新坐起来,脑袋沉得厉害,我抓着发根支着头,整个人缩着歪靠在椅子里,然后才开口问他。
      “钟泉如果被定罪,要坐几年?我呢,伪证被发现的话,又要坐几年?”

      贺仲余眼神散漫,“放心,他翻不了身,你也不会被发现。”
      “等事了了,我送你出去。”

      我觉得他一把年纪还挺天真,笑了声,“您觉得能有结束的时候?”
      “我既然这么做了,就知道这么走下去没有回头路,也不指望能踏踏实实地过完这辈子。”

      佛珠被慢慢捻过,珠子一颗压过一颗,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贺仲余闭着眼呼出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钟家那小子也是,谁都没有错,只怪造化弄人身不由己。”

      几小时后,信息开始发酵扩散,加上贺仲余在背后推动,热度暴涨,连带着钟泉的公司ZNG、当年的车祸,以及雪中影业庆典发生的坠楼事件,和裴氏合作的HE,甚至谢如岑家的命案,也一并被重提。

      两只猫陪着我,黄昏越来越暗,屋里不开灯,很快跟夜色融到一起。
      小猫饿了,叫得撕心裂肺,大猫拿鼻子嗅嗅我,也喵了喵,是叫我起来给小不点儿喂饭。

      我按亮厨房的一盏暗灯,开罐头的时候,罐头铁皮斜着划开我掌心,划出一道长口子,血水擦了又冒,滴答到地板上。
      小猫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凑过来埋头要舔,我赶紧轰它走。
      到底是罐头香,两只猫嗷呜嗷呜地大快朵颐。

      我蹲着没动,在微弱的一圈灯光下,摸了摸它们的脑瓜。

      程洵在这时回来了,他叫我一声,厨房大灯很快亮起来,我被晃了晃眼睛,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谢如岑。

      好久不见,她头发剪短到脖子,有点儿瘦。
      我冲她笑笑,她掉下眼泪,低头捂住了脸。

      程演对我解释:“她看见你那些照片,吓得不轻。”
      我想碰碰如岑,但最终手还是蜷在腿上,安慰道,“已经好了,活蹦乱跳的。”

      程洵找来棉签、纱布和消毒水,拉着我到沙发上处理伤口。
      小猫吃饱了也跟过来,偎在我怀里歪头盯着陌生客人,眼睛都不眨。

      “它俩是嘉兰姐老板朋友的猫。”我介绍给如岑,“你摸摸它,它脾气很好”

      如岑擦完泪,只是轻握了握小猫的爪子。
      小猫觉得和人混熟了,去抓她衣服上的带子。

      “怎么样,忙不忙?”我问。

      如岑摇摇头,“都是基础工作,过完年就回去上学。”
      她说话带着哽咽,语气不稳,眼睛红红的。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小猫颠儿颠儿地跟上前,蹦跶到门口。

      冬天的冷气随着来人卷入室内,下一秒我被用力一扯,对上贺折通红的双眼。
      他凶恶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钟家两兄妹,一个惨死一个要坐牢,所有人都毁了你是不是才开心?!”

      我心惊肉跳,身后是硌到腰的鞋柜,尖角正好抵在脊梁上。
      大猫喵喵叫,小猫有样学样,也跟着嗷嚎,都竖着尾巴绕着陌生来客的腿蹭来蹭去,不像攻击,倒像在发嗲讨好。

      裴清雪上去拽贺折,程演上前拉开人,程洵挡在我前面,“她有她的不得已,你冷静一点。”

      贺折冷笑,盯着程洵,“她有什么不得已?钟泉重伤未愈,为了她哥她父亲和家里闹翻,又送进急诊。”
      “她呢,说谎、作伪证,恣意妄为……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被发现,她也要坐牢。”
      “三年五年十年,你等得起吗?”

      气氛沉重凝滞,小猫的绵软叫声那么不合时宜。

      “有用吗?”我问:“那么久想出办法来没有?”
      “他要我命的时候,说我设局陷害他的时候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却还要让我谅解。之前是我傻,现在后悔了,不行吗?”

      我继续挑衅,“你还真以为他是真心的?”
      “钟家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犯不着和他们作对,更不用说他恨透我,巴不得我死。”
      “当年他怎么说的你不记得了?”
      “‘放心在牢里待着吧,你哥、你妹妹、你们全家我会一个个慢慢折磨。’”

      贺折目光阴沉,脖子上青筋暴起,他越过程洵抓着我的胳膊,“这多年他对你哥你家里人避之不及,什么时候、折磨谁了你告诉!”

      我嗔笑,“他做过什么,又怎么会让你知道?”

      他突然手下用力拉扯,程洵拦着,推搡之间小猫被贺折狠踩一脚,尖利的猫叫立刻响起,小猫拖着后脚跌跌撞撞,爬起来又摔倒。

      “……”

      贺折慌乱地看我一眼,作势弯腰去抱小猫。
      我凶狠地推他,“你滚开!”

      小猫到我怀里抓着我的衣服,毛炸开,叫得撕心裂肺。

      -

      宠物医院不大,常希半小时后赶到,了解情况后,说小猫的后续治疗他负责,我不用再管。

      “另一只你等会儿跟我回去,也一起接走吧。”我说。

      “可别,一个够我伺候了。”常希苦笑“你行行好,帮忙养养。”
      又补充一句,那只大的乖巧听话,省心。

      我很无奈:“可它俩喜欢贴着。”

      “没事,等它好差不多再给你送来。”

      拍完片,医生说骨折,猫咪太小动不了手术,得保守治疗,打针吃药,尽量别让它动。
      小猫绑了夹板,戴着伊丽莎白圈,奶声奶气叫得凶猛。
      我给它喂猫条,它看到零食什么疼都忘了。

      我摸摸它脑袋,贺折也想碰,我身上竖着刺,皱眉躲开他:“赶紧走,这里没你的事儿,我看你就烦。”

      他微微发愣,最终收回手,和裴清雪离开了。

      程洵带了两块烤红薯回来,塞给常希一个。
      常希边吃边瞅他,瞅完他再打量我。

      小猫闹腾起来,程洵去抱它,结果被尿了一身。
      等他出去清洗,常希问我:“你俩住一块?”

      我怼他:“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我就问问。”
      他说:“要不你还回我朋友那儿住,宽敞,视野好,还有人给做饭。”

      “不用了。”

      寂静的病房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小猫的叫声,绵软又脆弱。
      常希垂着眼往下剥红薯皮,冷不丁说一句:“程老师不适合你。”

      我问哪不适合。

      “说不上来,就感觉假。”
      “谁假?”
      “你。”

      常希看向我,顿了顿:“你应该还是爱我哥的。”

      程洵正推门进来,听到这几问话,他愣住几秒。
      他想要开口,我先拉住他的手,“我们回家。”
      他刚洗过的手还很凉,我贴得紧一点,他手指穿过来,握着我的手放到大衣兜里。

      -

      回家后我催程洵洗澡,自己去厨房做饭。
      简简单单做了一道西红柿鸡蛋、清炒油菜、虾仁火腿。

      米饭盛好后,程洵披着浴巾出来,他已经把脏衣服洗过了,天气冷,他湿着头发,我拿毛巾帮他擦,替常希向他道歉。

      “他那人说话讨人嫌,别理他。”
      我看着程洵,捧着他的脸,“你又温柔又善良,长得也英俊,我不爱你爱谁呢,你要是早一点遇到我,肯定不会让我吃那么多苦。”

      程洵的目光静静的,带着笑意,“嘴那么甜。”

      “你不信?”
      “信。”

      我说:“晚上别走了。”
      他摸摸我的脸颊,“我走了以后,记得反锁门。”

      就这样被拒绝,我觉得他根本不信我,拉扯他,直至将他推到床上。
      浴巾散开后他胸膛裸露,看我的眼神湿漉漉。

      卧室的大灯光亮灼目,照得人仿佛出现幻觉,我皱了皱眉头,俯下身去。

      他的脖子带着凉意,被无章法的吻温暖,不过几秒程洵推开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乔边,你看看我是谁。”

      我眼里发热,控制不住莫名其妙的脾气,“我不瞎。”

      他沉默半晌,轻柔地抚上我的眼睛,望着我,“你好像特别会自我催眠,就像把如岑想象成别人,只要你愿意,我也能是贺折,对不对?”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就算是不爱的人,你也能和他在一起,讨他开心,对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开始慌张。

      他轻声道,“今后那些你无法告诉他的事情,说不了的话,都可以说给我听。”
      “但是要记住,你的秘密、你的委屈只有我知道,他无法替你分担,我可以。”

      我的心口被轻轻扯开,压抑的酸楚自底下翻涌而上,最后变成眼泪滴下来。

      程洵叹口气,把我揽到他胸前,“别怕。”

      -

      律师是贺仲余安排的,开庭前一直忙着和我对接。

      我哥被放出来的那天,天气预报有今年的第一场雪,到中午果然下了。
      刚开始是撒盐般的细小雪粒,落地化成水,打得地面湿淋淋。再往后,雪如白纸撕碎成琐屑,纷纷扬扬。

      我去金鹤湾等人,在连廊下给小雪球支了把椅子,它被厚毯子裹着,乖乖贴在我腿上。
      雪在地上慢慢铺出厚厚的一层,天也渐渐发青,门口有车灯照进来,大门打开后,黑色的奔驰开进院子。

      乔行从副驾出来,随后是开车的贺折。
      雪还在下,两个人不急着回屋,点上烟在雪里抽,说着话,任雪花落在身上。

      一起长大,读书、出国,人生大半的青春时光都重叠在一起。
      物是人非,什么都在变,有些关系也不得不疏远。
      两人并肩靠着车门,风把烟雾吹散,好像那些纷争、隔阂也都随之短暂消失了。

      乔行先看到我,踩灭烟蒂,贺折转过头,雪花零零落落,他拿着烟在嘴边,静静地隔着风雪望向我。

      我慢慢觉得眼里被融化的雪烫了一下。

      乔行朝我走来,贺折停了片刻打开车门坐进去。
      发动机重新响起,车子很快驶离院子。

      -

      临近开庭,我焦虑紧张到腹泻,觉也睡不着。
      猫咪能看出人不舒服,也跟着紧张,总是用圆溜溜的眼睛看我,感觉眉头都皱巴巴的。
      我不嫌它掉毛,走哪儿揣哪儿,听着它呼噜觉得安定不少。

      大猫也有烦恼,自从小猫被接走后,它时常蹲在门口,以为一直等就能等到。
      我唤它,它会回应我,跑来蹭蹭,见我没别的事就又跑去门那,乖乖的也不吵闹。

      小猫反应慢,等疼过一阵才闹着要找大猫。
      常希无奈地和我打电话,“带大猫来看看吧,小猫闹得房子快塌了。”

      我说行,他让我自己去他朋友家,他朋友找了人在养。

      “密码还是那个。”

      那天下小雪,我带上小猫最喜欢的毛绒玩具,还有一堆吃的,抱着大猫找上门。
      熟悉的家的味道让它很激动,四处闻闻,喵喵叫,催我快一点。

      输完密码后推开门,大提琴的声音徐徐传出。

      我循着琴音走过去,它的曲调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
      在琼山的那段时间,我沉迷其中反复循环,听到梦里都是冬天破碎的声音。

      门是开着的,背对我的人穿着黑色卫衣、戴着帽子,微微低头,他露出一小截后颈,抬起手臂慢慢滑动琴弦,仿佛从回忆里走到我的面前。

      落地窗外几乎没有风,雪花静静飘落,和琴音一样低缓。

      我还能跟着它想起第一句:

      “Can you walk on the water if I, you and I?”
      “你能与我在水上行走吗,你和我一起。”

      (《Familiar》——Agnes Ob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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