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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袭击(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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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行李,嘉兰姐还塞给我那两只小黑猫。
常希先斩后奏,等猫到我手上,才说照顾它们烦得很,让我帮忙养养,每月打钱。
天气越发寒冷,暖气又没来,小猫们怕冻,喜欢钻被窝贴着人,我总算觉得夜里没那么可怕。
按照云舟说的地址,我找到叶丛礼的住处。
墅区周围枫树成片,到11月已经通红,热烈得跟火一样。
云舟提前招呼过,我进去一路通畅。
院子里栽种了绣球,开绿色花。绣球掩映着鱼池,池中还有水莲。
有人把我从石板桥上引过去,折了几折,才到房子正门。
房子四下通透,我被安排在客厅沙发上,用茶水、甜点招待着。
管家说叶女士还没回来,我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他讲。
可直到天色变暗也没等来人,管家说厨房准备好了饭菜,叶女士回不来,叮嘱我好好吃饭。
她明摆着不想见我,却装的好像很期待但没办法的样子。
我白白耗了一天,饭不能不吃。
餐桌很大,摆满了食物,我报复性进食,吃到实在吃不下。
临走前,管家交给我一张卡,说:“密码是乔小姐的阴历生日。”
一路坐车颠簸,我回到家直奔卫生间,胃里绞得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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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医药集团总部我小时候来过一两次,只记得休息室的糕点不甜,茶叶有很多花样。
现在集团大楼重新装修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我本想跟着员工过闸机,可被前台发现,问来做什么,有没有预约。
我借口给朋友送U盘,她又问哪个部门是谁,看我支吾着答不上来,也不为难,让我打电话叫人下来拿。
电话暂时联系不上云舟,却意外碰到顾游弋。
他西装革履地走过来,心下了然,“找叶总?我带你上去。”
电梯越往上人越少,等就剩我们两个,顾游弋问,“伤都好了?”
我说没大碍。
“遭这么几回罪,你真是福大命大。”
“是,回头去给菩萨烧高香。”
他轻笑一声,“来找叶总是为了你家的事?”
“别费力气了,她和钟家在一条船上,钟泉出事她也坐不稳。”
21层到了,我踏出去,顾游弋最后道一句,“你该明白的,有些父母就是不爱自己的孩子。”
电梯门缓缓合上,他的身影被迅速掩了过去。
我敲响董事办公室门。
叶丛礼在一通电话里抬起头,看到我后停了说话,眼神像雾一样散开,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很快她把视线收回,继续讲话,偶尔掐着眉头。
我站得远,看着她,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电话一个接一个,来找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她根本不留给我半分时间。
有人来通知她马上开会,她在电话中点头,目光对上我又迅速移开。
“妈。”
我生硬地开口,像第一次才学会这个字的发音。
叶丛礼总算有了反应,她眼角溢出些许红色,看着我,目光穿透我,不知看向哪里,然后才将电话挂断。
我拿出她给的卡推到桌上,“这个还你,没必要,我找你不是为了要钱。”
“哥哥出事,你能不能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帮帮他。”
她没有思考,“我帮不了。”
胃里的酸楚慢慢翻涌而来,我吞咽了一口,问她,是不想帮,还是没办法。
叶丛礼蹋下眼帘,回避道:“这事牵涉太多,你不懂。”
“我是不懂。”
眼泪到底还是跟着掉下来,我说:“我不懂你是怎么做到生下我们,说不要就不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个个受尽折磨,还无动于衷。”
“我和哥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相较我的歇斯底里,叶丛礼语气很淡,“等你做母亲就知道了,有些事是身不由己。”
我盯着她掉泪,笑道:“我起码知道,付不了责任,就不会选择把他生下来。”
她的表情有了一丝裂隙,“你……”
“他只是个没有人形的胚胎,可离开我,我还是心疼。”
“你呢,骨肉分离,你有半点儿伤心吗?”
叶丛礼起身朝我走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也越发让我觉得陌生。
我本能想逃避,摸上把手拉开门,门口站着的顾游弋在这时抬起眼看向我,“走,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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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游弋在车内点上烟,我闻着呛,问他能不能下去抽。
停车场很静,能听见火花的熄灭声,我抵着车窗抹了把脸。
他玩着打火机,按灭了又点上,“怀了谁的孩子?前男朋友?”
“……”
“贺折?”
我始终没反应,他重新点烟抽了一口,“为什么不要,你不是一直挺喜欢他?”
我一怔,他哼笑声,“高中我待在你们画室那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给他画了那么多画,是不是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发现他被父亲虐待后,他显然觉得我跟他是一伙的,有时被打得重了,还会找我帮忙上药。
后来顾叔叔因药物过敏去世,死得突然,那之后,他常常跑到我和季节夏待的画室睡觉,好像总也睡不醒。
“镜园有一片桦树林你还记得吧,后来被砍了。”顾游弋说。
我点点头。
“到晚上黑黢黢一片,只有最里面亮着一盏灯。”
“我记得小时候从班车上下来,要经过那儿回家,那时候小孩儿到了林子边上,都是疯跑回去。”
“有一次我东西落班车,下来时人都没影了。风刮着树乱晃,挺吓人。我本想喘口气闷头跑,然后就看见你哼着歌回来。”
他笑笑:“我问你怎么回来了,你说听见有猫叫,你喵一声猫就喵一声,还让我试试。”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会表露,你从来都不作声响。所以我那时总喜欢在你们画室待着,能睡个好觉。”
他发动车子,“可惜,画室要拆了,你那些画大概都要没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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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游弋带我来到一家半地下酒吧,说以前是钟泉的地方,他接手了。
这时还不是营业时间,里面空荡荡,灯光冷暗,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做准备。
我们坐在正对舞台的卡座,酒水很快上来。
有几束光静静打着,光束中悬浮着尘埃的颗粒。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端起酒尝了一口,觉得凉又放下。
顾游弋摇晃着杯子,“可惜,你要是生了那个孩子,兴许还能求一求贺老爷子。”
他倒是聪明,什么都看得明白,我不置可否。
“贺折知道么?”
“嗯。”
DJ在调设备,音乐有节奏地响起,我歪在沙发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脚。
顾游弋说:“不如你去网上闹一闹,惨成那样,肯定招人同情,虽然解决不了你家的事,但好歹能分走钟家一些精力。”
“当然,你要是心狠一点儿,直接说钟泉害你更好。”
很快顾游弋被人叫走,我觉得头疼,本想眯一会儿就走,却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来时还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毯子,一侧躺得发麻,场内灯光迷乱,人也多了很多。
手机屏幕亮起来,季节夏问我怎么没在家。
我回复完,看见顾游弋朝这儿走来,手上拎了个塑料袋。
“一块吃点儿。”
他推给我汉堡、炸鸡,自己泡了杯面。
以前他来画室,也是拎着这几样东西,分给我和季节夏,吃饱了就睡,现在还这样。
“马上有个演出,就唱几首,看完再走?”顾游弋说。
我点点头,天越晚酒吧人越闹,台下塞满男男女女,跟着节奏摇晃身体。
演出马上开始,全场暗下来,等待一分钟后,烟花炸开。
台上的男歌手嘶吼开场,所有喧闹都埋在强烈的电子音乐里。
顾游弋张嘴说了什么我也听不到,只觉得头骨震得晃动。
他凑过来贴到我耳边,“一会儿有魔术,我带你去前边。”
这地方幽深难寻,花样不少,我任由他拉着我挤过人群,站到舞台内侧。
台上换了表演,外国男dancer大露背穿皮裤跳辣舞,在台子上放了把椅子,我被拉上去互动。
他们贴得近,动作性感挑逗,口哨、尖叫连成一片。
魔术师上来后没让我走,给我一瓶香槟。
男dancer坐在椅子上背对台下,魔术师拿一块布挡着他的背,示意我开香槟,淋头将人浇下去。
彩片跟着纷飞,灯光有些晃眼,没两秒,男dancer变成了金发碧眼的美女,被浇湿的身体玲珑有致。
我在沸腾的人声中下台,顾游弋凑到我耳边,“开心吗?”
我笑了笑。
人群拥挤,他胳膊横过来,隔离了贴来的男男女女。
光影暗下去,他的目光也一起沉底,慢慢散开,然后手抚至我颈间,跟着低头。
嘴唇携带着呼吸擦过的瞬间,我扬手扇了他一巴掌,逆着人群往外走,一路踉跄到通往场内的一条走廊上。
顾游弋跟出来,因为那一巴掌而恼羞成怒,扯着我抵到墙上。
我火气上来,推他推不动,踩了几脚,骂道:“滚开,你恶不恶心。”
“恶心?”他阴恻恻看着我,“敞开腿给人留种,还他妈嫌我恶心。程洵你都能接受,我怎么不行?”
我冷笑,“婚内出轨,糟蹋夏天,你算什么东西。”
顾游弋眼角眯起来,“说起她,知道她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吗?”
“……”
他声音放轻了,凑近了,“她是为了你哥。”
“你该庆幸自己当初没回来,不然该躺在我床上就该是你。”
我猛然愣住,“什么意思?”
“刚才在台上开心吧。”
顾游弋稍作停顿,“当初就是在这里,钟泉亲眼看着乔行受尽屈辱,估计和你一样开心。”
我抓着他,“……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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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游弋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吵闹的人声和沸腾的音乐搅合在一起。
也是在这里,同样的地方。
糜烂的光影中,椅子上的人换成了乔行,拿香槟的人换成了钟泉。
乔行赤裸着上身被绳子绑着,他闭着眼,浑身泛着异样的红色。
钟泉下台之后,很多人蜂拥而上,男男女女像疯了一样,动作下流放荡。
酒吧大屏幕放大了图像,乔行嘴唇颤抖,脸上汗流不断。
我觉得身体里五脏六腑被猛地撕裂开。
这场“表演”远不止于此。
顾游弋快进到的画面,乔行脸朝下被按在地上,被套上项圈和锁链。
我头皮发麻闭上眼睛,浑身冰冷。
顾游弋的声音响在耳边,“明知钟泉恨不得剥了你的皮,乔行还硬要到他地盘来,不是自讨苦吃活该吗?”
“那帮人乱得很,手上什么害人的药没有,我到的时候他已经不清醒了。”
我眼前混乱不堪,“是钟泉安排的?”
顾游弋没有回答,他转头瞥向走廊尽头,那里一道人影。
他笑了笑,“哟,夏天,你来得正好。”
见到我季节夏愣了片刻,随即目光直逼顾游弋,“你跟她说了什么?”
顾游弋哼笑一声,扭着我的下巴转向季节夏,“你看看她那副下贱样子,为了乔行求我,脸都不要。你呢,你为你哥做过什么?背着他拿出谅解书,让他沦为笑柄。知道那些人怎么说他的吗?”
“说他乔行一辈子都是钟泉裆下的一条狗。”
我的眼泪应声而落,季节夏的一巴掌也随着这句话扇过去,顾游弋侧过脸,一半是红的。
他不怒反笑,“悄悄做了这么多,乔行看都不看你一眼,你也就只会冲我发火。”
“这么委屈,那让乔边替你受着,你说怎么样?”
季节夏冷笑,“不怕自己那些烂事惹祸,你可以试试。”
走廊幽深昏暗,顾游弋眼神阴冷。
季节夏用力拽我过去,她用了力,尖的指甲几乎嵌入我的皮肉,“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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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没开空调,季节夏闭眼后靠在驾驶座上,她攥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毕现,脸色发白,浑身都在抖。
“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来这里。”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从嗓子里撕扯出来。
像被人拿绳子勒紧了脖颈,我弓着背,艰难地唤上一口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她呵出一声笑,“乔行心疼你,爱护你,怎么可能让你知道那些脏的,不堪的事。”
“他能为了你豁出去命,我和他一样,也能为了他什么都不要。”
她薄得像纸片,眼角泪滴滑落,掉进乌黑的头发里。
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哥他……他知道吗……”
“……有一年,我冲动之下跑到国外找他,他虽然拒绝了,但抛下学业带我玩了一个礼拜,然后坐飞机陪我回到学校。”
我一愣,想起来了,那是冬天下雪的时候,上着课我接到乔行的消息,他说他在我宿舍楼下。
我以为他骗人,结果真见到了,然后一起吃了顿火锅,当晚他就坐飞机走了。
“要是早一点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我说。
季节夏笑了笑,“爱和不爱都是他自己的事,你帮不了。”
“钟泉本来没那么打算,是场子里有人使坏,钟泉没阻止。”
“他不让在场的人拍照录像,查了他们的电子设备,让顾游弋销毁摄像头视频,但顾游弋自己备了份。”
季节夏自嘲一笑:“你也不用对不起,刚开始我的确被顾游弋逼迫,可后来是自愿的。”
她提起她母亲,说父母离婚了。
“她年老色衰,名声又臭,自以为还能找到有钱男人,天天花枝招展坐吃山空,家里逐渐入不敷出。”
“我害怕没钱,也不想跟她过回以前那种日子,顾游弋虽然是个人渣,但甜言蜜语还算好听,出手也大方,基本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你不用可怜我,也不必想办法救我。”
季节夏看向我,“更不用在乔行面前说这件事。”
……
我回到家,彻夜回想着这一切,终于在天明的时候下好了决心。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边终于有人接通。
我呼出口气,哑着嗓子,话音哆嗦着求贺仲余。
“您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