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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   送走贾太后,淮王又积极投身于战前准备,他要将祖辈们没能打下来的江山尽扩囊中,也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只有他淮王才是当之无愧的皇者。

      可战争就像一把双面利刃,杀伤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戳得千疮百孔。

      流民满野、贼盗四起,这就是萧侠与陆不让往洵阳途中一路所见。

      这日正走到川中平原的龙门坎上,时值傍晚,远见前方林丛里有一小片村舍,萧侠道:“去问个路,顺便找处落脚的地方歇一晚上。”

      进得村内,到了一户门首,只见一个老人斜倚在前院的草埔子上,双眼半垂半闭,口里嘤嘤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陆不让上前慢慢叫唤一声:“老大爷,这是啥地方?”

      那老人微抬眼皮,带着哼声道:“这儿叫宝山村,你俩是外地人吧,要往哪儿去?”

      陆不让道:“咱要往川东道上去,正巧赶上天晚,不知这村里可有容人借宿的地方?”

      那老儿道:“若两位不嫌弃,只管在这茅舍里歇息,只是那川东道……去不得呀。”

      陆不让一愣,问道:“如何去不得?”

      那老儿坐直身子,指向东首一带乌压压的大山:“打这儿上川东道就必须经过那座八宝山,可那山里最近来了吃人的妖怪哩,我看你们住一晚上,明儿早就赶紧回头吧。”

      陆不让笑道:“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什么妖怪,难得碰上还真得开开眼界。”

      那老儿道:“你可甭当老头子说胡话,咱村里已有不少人被那妖怪给吃了……”

      正说话间,从外头走进一名少年,萧侠偏头看过去,登时浑身一悚,只见那少年左半边脸上的皮肤焦黑打蔫,似乎在粗砂粒上磨过一般,原本眼睛的部位却被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所取代。

      陆不让在战场上见多了不成形的死尸和伤员,倒没觉得有多惊讶。

      那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到老人身前,将手里的袋子提了提:“爹,这是童大爷分给咱们的米,他家也没多少了,我不敢多要……省着些够吃三天……”

      那老儿摇摇头,叹了口气,把那少年拉到身前,对陆不让道:“这是我小儿子邓宝,你们瞧瞧他这脸,就是去年跟村人上山打猎时给山妖摸了一把,哎……算这小子命大,还能逃回来。”

      邓宝一听提起这件事就面色发白,拎起米袋子就往灶房跑,不多久便闻到热腾腾的饭香。

      老儿招呼陆不让和萧侠在屋里坐了,盛了两碗白花花米饭摆在他们面前,饭上还盖着几片野菜叶子,自个儿和邓宝却拿块老面饼一掰两半,坐在一旁干啃起来。

      家主这样,叫客人还怎么下筷子?陆不让与萧侠都直直的戳在凳上,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肯先动手。

      那老儿见他们不动,忙道:“寒舍贫窿,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还请二位莫见怪。”

      萧侠见墙上挂着弓箭,榻上垫着皮毛,想是猎户人家,却要他人舍米方能开锅,看起来日子过得极为窘迫,又听他说邓宝为三子,那还有两个孩子怎没见回来?难不成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吗?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碍于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也不知道当不当问,陆不让可没他想得多,张口便道:“这家中就你爷儿俩吗?”

      那老儿又是一声叹息,把小半块饼又揣进怀里:“我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吃粮了,说是军中缺人,村里手脚健全、能干活的青壮没一个逃得掉,只剩下老弱妇孺,打猎养家的人没了,就靠媳妇儿们守着村后的庄稼地,最近老说要打战打战,田税越来越重,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还能靠八宝山里的野产给撑撑日子,又遭来该死的山妖作怪,大伙儿都愁这往后要怎么过哟……”说着说着不禁悲上心头,垂下泪来。

      邓宝抡起拳头往瘸腿上狠狠捶了一下,“我这腿要是好的,您也能少受点儿罪!”

      那老儿笑了一声,拍拍他的头:“你那腿要是好的啊,早跟你哥一样被拖到军营里去了。”

      陆不让皱眉道:“你这儿子看来未满十五岁,不在招兵的范围内啊。”

      没等老儿开口萧侠便道:“以前还不准随便招民户呢,改朝换代后这些规矩全没了,打战要兵要粮,哪管得了那么多?”挑起一根野菜塞进陆不让嘴里,“快吃吧,明儿还要早起!”

      一小碗饭三两口就划完了,晚上二人就睡在邓家大儿子的房里,虽然家徒四壁,打理得倒是挺干净,那个叫邓宝的孩子勤快得很,就是可惜了……

      萧侠揣着心事,上床后蒙上被子就不动了,陆不让坐在床边挪屁股把他往里面挤了挤,侧身紧贴在他背后。萧侠浑身一颤,坐起来要爬到另一头,被陆不让扯着头发拽了下来:“俺可不想闻你的臭脚丫子,要么你睡地上,要么你就给俺乖乖躺着。”

      就一床被子,打你娘的地铺!

      萧侠在肚子里嘀咕,这一路上都是走的山野小径,实在找不着客栈就露宿,就算有客栈,为了省钱也只要一间房,自从跟陆不让有了那茬事以后,同床共枕是免提了,每回都是那厮睡床他打地铺,好吧,这是他萧侠自找的,也怨不得旁人,反正有厚褥子裹着,对他而言睡床上还是睡地上都没差。

      可这儿不是客栈,才吃了人大爷两碗白米,哪还好意思再开口要这要那,只是没垫没盖的,这凸凹不平的土砖地,就是躺了下去也睡不安生。

      萧侠不会傻到以为陆不让存心找碴,跟他过不去,那厮不肯与他头对脚的凑合一晚压根就是……别有居心。

      陆不让瞧他乍青乍白的脸色,用脚趾头也猜到是在想什么,咧嘴一笑:“俺说了不打你屁股眼的主意你担心个啥,就这么怕俺么?”

      “龟孙子才怕你!”

      萧侠拉过被子背对他复又睡下,心里扑咚扑咚的,像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陆不让仰面朝天,双臂交枕脑后,轻吐了一口气:“吃碗饭像吞了一桶金子,你说咋办?”

      “吃都吃了,还能咋办,你三伢子舍得丢几锭碎银子下来吗?”

      陆不让抬起左腿压在他身上:“忒小瞧你爷爷了,就怕这地方有钱没处使,啧……俺就不晓得哪有那么多战要打,南征荆人,东讨土夷,西伐鬼戎,就北面还算安定,新皇帝到底在想些啥?”

      萧侠踢开他的毛腿,嗤道:“嘿……靠不正当手段谋位的多少有那么点心虚,要让后世传颂,不干下丰功伟业咋成?你要跟在他手下,包你年年有打不完的战。”

      陆不让默了半晌,缓缓道:“俺过去只图痛快,没想过吃的用的从哪儿来……”

      “那该是皇帝老子想的,咱们想了也没用,以后若还能领兵,那也得听命行事。”
      萧侠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甭想这些有的没的,睡好觉明儿还要上八宝山一趟,没气力没精神可办不成事。”

      陆不让眼睛一亮,来精神了,起身将手撑在枕上:“好小子,你心里果然也有这打算,怎不早说!”

      萧侠没好气道:“你当我跟你一样,进山是去见识妖怪的吗?”

      陆不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俺当然晓得你是要进去斩妖驱魔为村里百姓除害的了~”

      萧侠偏头看向他:“你还真信这些牛鬼蛇神啊?”

      “不信。”陆不让敛去笑容,“那孩子脸上的伤显然是被野兽抓的……能活命算他运气好。”

      萧侠微一颔首:“邓大爷说八宝山里的确有大虫,但只在后山出没,他们村里打猎多是成群结伙的上山,备好火把和铁器,就算在晚上也从没遇过猛兽,而且那伤……怎么看也不是虎爪整出来的。”

      陆不让拍了拍胸口:“不管是啥,俺两斧子下去准叫它见阎王。”

      萧侠眼珠子上下一瞟:“你成不成啊?”

      陆不让搓着下巴上新生出来的胡渣子,歪着嘴巴一笑:“你来试试看不就知道俺成不成了?”说着将萧侠的身子扳正过来,俯身压下去。

      萧侠把两手抵在胸前,悬在上面的大脸越凑越近,眼见着嘴巴就要碰上了,忙别开脸道:“你不是说……不打主意的吗?这又在干啥!?你还有没有诚信啊你!”

      陆不让嬉皮笑脸的回道:“你要硬说你的嘴巴是屁股眼儿俺也没辙,咋样?是不是?”

      萧侠在肚里骂了两声娘,知道这时不能跟他硬碰硬,只好强打笑脸道:“三伢子,比气力我是不如你,但干起架来那可说不定,你上战场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单打独斗你未必能制得住我,不过咱住在别人家里,闹起来可不好看,万一打破了墙壁摔坏了罐子,怎对得起邓大爷的一片好心?”

      陆不让抓住他的手腕往两边一拉,按在床上,嘿嘿笑道:“只要你二嘎子顺了俺的意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

      萧侠见他还没个正经,有些怒了,暗里使把力,却发现挣不开他的铁爪子,只好咬牙道:“这兄弟你是做还是不做了?”

      陆不让这一路上就没熄过火,这会儿更是火烧火燎,喘口气都带着硫磺味,听萧侠还扯什么兄弟,把心一横,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腹下一放:“你他妈倒是给俺说说,对着兄弟这儿起得来不!时时在身边挨着蹭着,甭跟俺说你就没难受过!”

      萧侠涨红了脸,拼了命想要把手抽回来,陆不让恁是不肯放,这些天他憋得慌,每晚趁萧侠睡着了自个儿跑出去冲冷水,一回房里,一瞧见那露在被子外的半个脑袋,才凉下去的血又滚起了泡泡。

      陆不让也想过去窑子里败败火,萧侠说成啊,你去啊——把他气得两头生烟,最后还真去了,跟花姑娘一个坐床上一个站桌前聊了大半夜,被那逼良为娼的辛酸史榨出两滴鳄鱼泪,结果连小手都没牵一下,半丝歹念都没动过。

      自那之后,陆不让认了,他就是相准了那个要脸没脸要脯子没脯子的二嘎子,他就是想跟他亲热,做他爹和自家师傅干的那档子事,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看上了那家伙哪块肉,总之非他不可,没他不行。

      但萧侠还没想透,就算心跳的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哪怕被子底下两腿间也热得不像话,他依然不改死鸭子嘴硬的本色,义正言辞地说起鬼话:“难受什么,咱小时候又不是没一个炕头躺过,你在军营里不也跟人挨过蹭过?这都难受你也别活了!”

      陆不让懒得跟他七绕八绕,直接了当道:“老实告诉你,打从虎子牙那一夜过后,老子见到你就想塞身下快活,见一次塞一次,见十次塞十次,不过既然答应你了,就算想个百遍千遍俺也都忍了,你要是心里真有俺这个兄弟,嘴巴借来咬一口!”

      这话说的是相当理直气壮,萧侠当场无言,嘴巴里像被塞了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的堵在喉咙口。

      “你……你的脸皮……也他奶奶的厚过头了!!”

      萧侠脖子一梗,头朝前猛甩,砰的一声,两个脑门撞在一起,陆不让吃痛直起身,萧侠趁他松懈之际挣开双手,往床外翻了半圈,弹起身来把他掀翻在床上,紧跟着倾身压上去,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按在他肩上,低头狠狠亲了下去。

      次日,天边刚泛白,陆不让与萧侠趁着邓家爷儿俩还没起床便悄悄出了村舍直奔八宝山,还没到山口,就远远瞧见邓家小子背着弓箭手持长柄双头铁铲雄纠纠气昂昂地戳在路边上,一看他们过来,立马一瘸一拐的迎上前,铲子往地上一顿,嘴巴一开,声音倍儿脆亮:“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陆不让停步走到他面前,瞧他半边脸上摆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呵了一声,转头对萧侠道:“这小子成啊,居然比咱还早一步。”

      萧侠盯着邓宝的瘸腿看了会儿,抱着膀子问他:“你知道我们去哪儿?又要干些啥?”

      邓宝吸了吸鼻子:“昨儿谈起山怪的事,我瞧你俩的眼神就知道肯定盘算着要上八宝山来,我也去!我要给村里的兄弟报仇!!”

      陆不让见他人残志不穷,心里很是欣赏,拍了拍他的肩头赞道:“好!有胆量!大丈夫就该这样。”

      萧侠斜了他一眼:“你不会真想带他一起去吧?”走到邓宝面前,以泰山压顶之势由上而下地俯视他,直到把他瞪得咽了咽口水才冷冷道:“弓箭和铲子留下,你人可以回去了。”

      邓宝被他那股气势逼得往后拐了一步,但手还是紧紧攥住铲柄,强着脖子结结巴巴的问:“为……为啥……为啥我不能去?”

      陆不让也回身帮腔:“对啊,为啥他不能去?”

      萧侠恨不得给他一脑浑,敢情吃了那么多亏连半点长进也没有?

      “你说他去了能帮上什么忙?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快,到头来还要咱们照顾,活生生一大累赘!”他是有什么难听的拣什么说,不是看不起那小子,而是就事论事,邓宝腿脚不便是真,他和陆不让还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了那山怪,再带个瘸腿的不是自找麻烦吗?再说邓大爷现在能指望的就这个小儿子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叫他们怎么跟人家交待?

      邓宝握着拳头道:“我,我不要你们照顾!”

      萧侠看他这倔强模样,不由想到了自愿投军的刘四虎,幸亏去打白陀时把他们一群新兵都留在了营里,不然以那愣头青的性子,八成连逃跑都不干,宁可战死在乱兵之中。

      这么一个转念,投向邓宝的眼神放暖了些,但仍是不肯松口:“你倒说说自己能干什么!要报仇?就凭你这瘸腿单眼一把铲子?要是你真能报仇早干什么去了,咋不自个儿上山,还非得找人给你壮壮胆是吧!”

      邓宝给他说红了眼,嗫嚅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这边陆不让看不下去了,揪着萧侠的衣领拖到一旁,“好你个二嘎子,咋变得这么不是味儿!以前俺还真不知道你是这种以貌取人的酸刻货。”

      萧侠本意也是为了邓宝好,话说得尖刻是为了让他先垫垫自己的分量,谁知陆不让脑子转不过弯来,只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又想他昨夜里抵死缠绵,这会儿被窝恐怕还暖着呢,居然还没怎的又变了张欠捶的脸,肚里的火气噌噌的往上直窜腾,一把挥开他的手:“我酸刻你英雄,成了吧,到时候有个什么万一我看你担待去!”

      陆不让拍了拍胸口:“俺便担待给你看!”将邓宝拉到身前:“甭管他怎么讲,你就跟着俺,逮到那畜牲后,保准留口气给你报仇!”

      萧侠见他端出老大哥的架势,知道这节骨眼上说啥他都听不进去,憋着火掉头就往山上走,一路上摆着冷脸,谁也不理会只管埋头踩土。陆不让有邓宝跟在身前身后转悠,自然话匣子大开,说了不少在投军前干过的荒唐事,谁想邓宝错把荒唐当有趣,听得大眼放光,陆哥长陆哥短叫得真叫一个欢。

      那股热络劲儿看在萧侠眼里刺捞得紧,胳膊肘上麻豆子一个接一个往上直蹦。但有个好处还真不得不认,邓宝遭袭是在晚上,虽没看清山怪究竟长得什么样,但出没地点却还记得一清二楚,再加上他也熟悉八宝山的地形,总比没头没脑瞎摸索要方便多了。

      三人起得早,都没来得及吃饭,走到天大亮肚里空得慌,邓宝出身在猎户家,知道山里动物的习性,他们走的便是村人打猎常来往的一条道,上了缓坡后往左首下行没两里路就能看见一片河谷,三五只野羊散布在岸边垂头吃草。

      邓宝说每年开春就有成群的野羊和獐子跑来河谷边舔咸土,眼下虽晚了个把月,但晨昏时还是会有猎物来此觅食,他被山怪摸过后大病了一场,手脚时不时会打抖,日常干些粗活还能抵得住,拉弓射箭却是再也不行了,便将弓箭交给陆不让,带着他从下风处慢慢挨近,算算距离差不多便伏在草丛里。

      你叫陆不让使刀砍、拿拳头捶都没问题,他最擅于近身肉搏,但射箭就不在行了,瞄了几回都没敢松弦,生怕一个没射中,叫到嘴的肥肉全给飞光。

      这远距离投射倒是萧侠的长项,虽然不到百步穿杨的境界,要猎几只小羊还是不在话下,只因陆不让曾被他误射一箭,到现在还当他是城头助弓那层次,也没想过要换他接手。

      既然陆不让不提,萧侠当然也不会拿热脸倒贴过去,在坡上转了两圈,找到一棵矮树,折下根人字杈的枝子,用手掰了掰,硬度正好,又拔出匕首削下一块老树皮,就拿枝子树皮和一段布带制成个简易的投石器,捡了几块石头试了试手,便在林荫里兜悠着寻找栖息的鸟雀。

      陆不让一箭放出去直飞河谷对岸,扎进林丛里,劲道贼大准头奇差,破空的哨子声把岸上的野羊给吓得四散奔逃,邓宝见他满面沮丧,连说没事儿,大不了去河里掏鱼虾,洗剥起来还省劲。

      正要动身,忽闻到一股烤肉的浓香,陆不让嘴里酸水泛滥成灾,追着香味爬上坡一看,萧侠坐在开阔处,不知什么时候清出一块旷地,堆起干枝软草,生了火正在烤小鸟。

      陆不让挂上弓箭跳过去,见火堆一周插了六只野雀子,搓了搓鼻根,笑着说:“你还真行啊,不声不响就到手了,咋弄的?”

      萧侠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从屁股后面抄起投石器,捏着树皮朝上轻甩,把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照着他的脸投了过去。

      陆不让一愣之下刷的伸手挡在面上,掌朝外屈张五指,将石头抓在手心里,萧侠撇了撇嘴,把投石器在手上绕了一圈又放回地上。

      邓宝跟在陆不让身后走过来,见了投石器眼睛一亮:“这在咱村里叫丢甩子,是小孩子间常玩的把戏,由于速度太慢,很少有人控制得好,都不用在打猎上。”见萧侠不吭气,有心想讨好他,竖起拇指赞道:“萧哥你真厉害,一晃眼就能打到这么多只,咱叫什么……对了,叫神……神投手!”

      萧侠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而且心情不好也跟邓宝无关,听他连句好听话都说得战战兢兢,心想自己可能吓着他了,于是下巴一抬,“坐吧,吃饱了好上路。”

      邓宝像被下了军令一样,半刻不敢耽搁,连拐带跑坐到萧侠对面。陆不让则走过去捞起投石器左看右瞧,将手里的石头塞在树皮里,有样学样往前一甩,本想砸中不远处的一株红松,结果劲力倒是使足了,手一放,石头滑出树皮朝后弹开老远。

      萧侠眉头跳了两跳,抿紧了嘴巴,邓宝扯开笑脸抓了抓后脑,陆不让挨着萧侠坐下,长泄一口气:“多亏有你二嘎子,不然就是掏鱼虾俺也不拿手啊。”

      萧侠捏住拳头按在地上:“能坐的地方多的是,别挤过来!”

      陆不让勾住他的脖子哈哈一笑,附耳低语:“你还在生气?昨儿晚上俺可是给你那大板牙磕得满嘴血,滋味儿不赖吧?”

      如果这地方就他们两个人,萧侠一定毫不犹豫送他两圈熊猫眼,但眼下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好一手推开他,一手拔出插着鸟肉的树枝轻轻吹了吹,往他嘴巴里一塞:“啃你的肉去吧!”又拿了一串递给邓宝。

      邓宝看直了眼,愣愣的接过来,愣愣的说:“陆哥萧哥……你俩感情真好。”

      陆不让从萧侠腰上自行解下皮囊灌了口水,冲下满嘴鸟肉,咧嘴笑道:“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能不好吗?”

      萧侠的拳头又攥紧了几分——穿一条裤子长大?亏那家伙敢说!记得有次在湖里撑竹排打莲蓬,本来他在岸上看热闹看得挺高兴,结果姓陆的那厮跳下水滚了一身淤泥,冲上来不由分说就扒了他的裤子换在自己身上,抱着莲蓬一溜烟跑回村里,他就光着屁股跟在后面追,小时候不怕丑啊,为了吃口鲜莲子哪管羞不羞的,可两人闹翻后再回想这一段,真是太他妈丢脸了!

      往事不堪回首,多提多伤神。

      吃完后熄了火堆,陆不让见萧侠用几片大叶子把鸟的内脏包起来,不知其故,便问道:“你包这些做啥?”

      萧侠道:“一般野兽对血的气味都有感应,如果那山怪习惯在晚上活动,正好用这个引他出来。”

      陆不让拿过叶包抛了抛,“这主意倒是不坏。”说着往自己怀里一揣,见萧侠动了动嘴巴想要说话,先道:“真是猛兽还得靠双板斧出力,东西当然搁俺这儿最能派上用场,可别说你信不过俺啊!”

      陆不让的能耐萧侠心里有数,听他这么说也没话讲了,收拾收拾继续往山里走,到了邓宝遇袭的地点后在附近转悠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

      萧侠道:“估计还躲在窝里,咱们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地穴树洞之类的。”于是各找一根长枝子拨开草藤四处捣捣戳戳。

      正搜寻间,忽闻一阵低吼传来,乍听之下有点像狗的嚎声,但比狗嚎更加沉闷。陆不让拉着邓宝跑到萧侠身边,拔出斧头攥在手上。

      就见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从前方林丛里钻了出来,那兽浑身密覆黑毛,头宽耳圆,胸前有一块黄白色月牙形的斑纹,竟然是头黑熊。

      陆不让和萧侠都在东泽老林里见过这种野兽,因眼里不好又被称作黑瞎子,体型比这头稍小,一见到人就会迅速逃入密林当中,从不主动攻击,但面前这只黑瞎子满眼血红,兴许是鸟的内脏真起了那么点作用,只见它出来后前脚掌离地人立而起,仰头长啸一声便直冲过来。

      陆不让见那四只肉掌外尖爪成钩,和邓宝耳后的抓痕正好相符,便对萧侠喊道:“二嘎子,你顾好邓宝,这家伙交给俺了!”持斧迎上前。

      萧侠拔出匕首,拉着邓宝往远处疾奔,边跑边骂道:“混帐三伢子,最后还不是要我来照顾!?”

      邓宝见了仇敌,脑子一热,抡起铲子就往回冲,被萧侠一把拽住后领,回头叫道:“让我去,哪怕砍一铲子也好!”

      萧侠拎起他狠狠往地上一摔:“你他奶奶的给我在这儿好好呆着,别去添乱!”

      邓宝被他这一吼,吼得清醒了点,趴在地上朝前望去,就见那黑瞎子东一扑西一扑,厚厚的肉掌拍到巨石上,竟然把坚硬的土石扫得如烂泥般碎屑飞溅。邓宝顿觉左脸上一阵酸麻。

      陆不让左避右闪,矮身从熊臂下钻过,手上发力,对着黑瞎子最柔软的腹部横拉了一斧子,这一斧本来划得不深,但黑瞎子吃痛,猛地把熊掌朝陆不让的后脑拍去,陆不让纵身跳起,它那一掌直接就打在自己肚子上,爪钩陷在伤口里,往回一拽,竟拽了一截肚肠子出来。

      陆不让落地后还想再补它几斧子,不想那黑熊把肠子又塞了回去,发狂地咆哮起来,两爪四处乱挥,打得周围枝断土扬,陆不让一时无法靠近。

      邓宝见那黑瞎子立着朝这边逼近,忙把弓箭卸下来交给萧侠,两排牙齿咯咯打战:“萧……萧哥,我看陆哥一人顶不住,你……你来用箭射他,我瞅准机会上去帮一把!”

      萧侠把他的头往地上一按,“你去只会越帮越忙,再说那大块头皮粗肉厚,这箭就是射它一百枝也不管用,你给我老实看着就成!”

      黑瞎子虽然劲大但行动迟缓,比起动作迅捷爆发力强的狮虎等野兽要好对付多了,俗话说“不怕黑瞎子撵,就怕黑瞎子抱”,只要小心别给它逮到就没大问题,他看陆不让虽然暂时近不了黑熊的身,但躲避攻击绰绰有余,毕竟是千军万马里闯出来的,这点小威胁还不算盘菜。

      不过,黑瞎子眼睛虽不好使,嗅觉和听力却特别灵敏,缠斗久了对陆不让不利,人的体力到底不能跟猛兽相提并论,于是张弓拉弦,一箭正中黑瞎子的左眼。

      陆不让回头喝道:“妈的二嘎子,别动老子的猎物!”

      黑瞎子痛得嗷嗷直叫,失了左眼,一下子平衡没掌握好,硕大的身躯整个朝□□斜,眼看着就要摔倒,它伸出右掌撑地,左掌飞快地扫向陆不让。

      萧侠忙叫道:“别看我,它来了!”

      陆不让转身不及,索性听风辨位,朝前弯腰,那一掌险险从脑后擦过,黑瞎子用力过猛,扫了个空后熊臂还是依着惯性停不下来,陆不让弹身直起,从它腋下钻进去,双斧齐下,从胸前到□□又拉了两条长长的竖口,这次臂上运气,下手极重,其中一道正好经过之前的横向伤口,被塞进去的肠子登时随着鲜血迸射而出。黑瞎子惨嚎一声,扑跌在地上再也逞不了威风。

      陆不让被热血披头盖脸喷了一身湿,甩了甩斧子扛在肩上,回身对邓宝招手:“这畜生还没死透,来,就等你最后一铲子让它彻底解脱!”

      可是邓宝被这场景吓得是手脚发软,哪还爬得起身来?萧侠瞥了他一眼:“你把咱带到这儿,也算为兄弟们尽心尽力了,这最后一铲子还是我来帮你敲罢。”见他半天冒不出话来,只眼口大张,看来是三魂走了七魄,便自行拿起铲子跑了过去。

      对着熊头正要铲下去的时候,脚边的乱草堆里一阵沙沙作响,竟然钻出两只小熊崽子,在地上嗅着爬着,跑到黑瞎子的头前低低叫唤,之前还狂暴凶残的大黑熊一听叫声立马将头往前蹭了蹭,伸出舌头舔舐其中一只熊崽,另一只熊崽一边叫一边往它颈窝里拱去。

      这种舔犊情深看得人鼻头发酸,萧侠举铲子的手轻颤了一下,还是对着黑瞎子的脑袋□□了下去,接着拔出匕首倒握在手里,陆不让一把拉住他:“看来这黑瞎子会伤人全是为了保护幼崽,咱也别做绝了。”

      萧侠道:“这两只小的总会长大,不如一并了结根除祸患!”正说之间,募地打了个激灵,“既然有熊崽那就表示……”话未说完,耳闻怒吼声再起,也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往回跑。

      这时,从邓宝身后不远处的林丛中又窜出来一只体型更大的黑熊,发狂似的朝这方猛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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