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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五章 江月何年初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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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扶灵山神峰亭。
这是块天然的比武宝地,山顶地势平坦,西临绝壁,中心的八角凉亭也不知道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了,亭中有石头石凳。从晨曦微光就有看热闹的人陆续上到峰顶来,此刻已快午时是,亭内外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传说中的两位决斗主角却还未现身。众人无聊之余,就开始议论开来。
“诶,杨筝你看,品剑阁也派人来了。” 华山派弟子林素瑶--前任掌门林清远之女,现任掌门杨筝之妻。从还是个妙龄少女的时候就很擅长说三道四,如今嫁作人妇了,不用担心无人要的问题,说起是非就更肆无忌惮了。 “你说他们偏帮哪一方?”
杨筝跟妻子正相反,乃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思索了一下说:“未可知。”
林素瑶被他打发惯了,未以为意,转头去找门下弟子继续探讨。“你们说呢?”
众弟子都是初入江湖,阅历极浅,诺然道: “应该是浮云城主吧,当初不是沈老爷子做主同浮云城联姻的吗?”
“那可未必,沈家大小姐好端端地给送去浮云城,结果就让浮云城主给关在凌烟阁不闻不问了半年,若非这样,也不至于给活活烧死在里面了.品剑阁的人若是这样都还不跟姓易的计较,那也未免太没血性了.”林素瑶摇头说。
“真的?那易长空也太薄情了,不是都传说他怎样的风流倜傥,夺尽芳心吗?”女弟子们受了师母的熏陶,又对浮云城心存幻想,半是兴奋半是羞怯地问。
“深情也要分对象。他对鸿雁司主簿秦思月倒是一往情深,连自创的剑法也用上了她的名字。可惜人家跟韩将军两情相悦,随君下黄泉了。”林素瑶说。
这让女弟子们心里的非议又瞬间转变成了同情,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浮云城主既然心有所爱,那对别的女子薄情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再加上如今挚爱已去,那他的放荡不羁更带上了几分悲情的意味。
又有人想起了决战的另一方,于是问道:“那碧落湖虽然乃是无恶不作的邪教,但是碧落湖主对沈小姐倒是痴情。这么说来品剑阁的人怕是有些难做吧。”
林素瑶向来就觉得品剑阁主沈知秋乃是天下第一伪善的人。于是嗤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地道:“那有什么难做的,他们把女儿嫁过去无非也是为了向浮云城示好,而且死的也不是沈家正房的小姐,沈夜阑自小就跟着龙湘大师四处漂泊,跟沈知秋可说是血缘淡薄到了极点,更别说正房的夫人小姐。”
品剑阁的二小姐沈雪鱼和表少爷君少扬正好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把这翻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沈雪鱼是个高傲不驯的性格,听到自己家门被人嘲弄就有点悄脸含煞,冷哼了一声以示警告。
但是林素瑶因为有丈夫做靠山,完全无视了沈二小姐的不满,继续自娱自乐地道:“我还听我爹说过,沈老爷子年轻时就跟那些个江南才子一样,附庸风雅自命不凡,其实对于家传武学却是资质平庸,是以才将亲生女儿送给了性情古怪的剑圣龙湘大师,条件就是要龙湘大师替他除掉仇家。可怜沈大小姐刚出生就死了娘亲,没安稳几年又让亲爹给抛弃了。”
“你胡言乱语什么!”沈雪鱼忍无可忍了,脆生生地怒喝一声,横眉冷对着华山派的掌门夫人。
这一道斜刺里杀出来的水红身影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华山派人多势众,面对杀气腾腾的沈二小姐并不惊怕。林素瑶气定神闲地用轻罗小扇在身前煽了煽,嫣然一笑道:“请问阁下是?”
沈雪鱼没有林素瑶的涵养,青着脸道:“我要你收回刚才那些诋毁家父的话然后道歉,否则就别怪本小姐刀剑无眼!”
林素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沈二小姐,真是失敬失敬。若是知道沈二小姐也在这儿,我就不说这些了,令尊大人擅长韬光养晦,想必也是不愿你们小辈听到这些的,哎,真是失礼失礼。”
“你什么意思?”沈雪鱼气得脸色煞白,拿剑指着林素瑶,但是对方一脸谈笑风声,完全没有要跟她吵架的样子,不知道事情起因的人就完全当作沈二小姐刁蛮任性无理取闹了。君少扬是人如其名的君子,见表妹完全落了下风也不好去帮腔,于是转向杨筝神色俨然地道:“杨掌门,品剑阁跟华山派往日无仇近日无怨,雪鱼年轻气盛,有什么冲撞了尊夫人的少扬先代为谢罪。也望杨掌门看在同道之谊,勿再辱及我派名声。”
“君少侠言重了。”杨筝很和蔼地对君少扬点了点头,转身拍了拍林素瑶的肩膀,站到她身前拨开沈雪鱼的剑,很有五岳风范地道:“内子刁蛮,不识礼数,希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沈雪鱼看了杨筝两眼,收回剑转身离开。林素瑶被这么一闹,也没有继续高谈阔论的兴致了。这厢刚安静下来,就听到前面有人道:“南宫瑾来了。”
在场不少人对南宫瑾都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此刻就集中了心神往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群人前拥后簇地爬了上来,为首的是个蓝衫青年,远了看不出什么特点,待走得近了众人各自交换眼神,都知道这就是南宫瑾了。有点江湖阅历的是因为看到了他腰畔的剑,剑鞘呈金色,柄上刻着些意义不明的梵语符号。这便是江湖四大神兵--珈南,梵若,炎罗,离魂之一的梵若剑了。不识得这柄剑的却是因为看清了他的脸,眉目倒算英俊,只是一张脸苍白阴郁,神情却是阴鸷而嚣狂的。
碧落湖主虽然一贯行事嚣张凶残,但却是很少落单的,今日更是将门下仅剩的两位长老和三个堂主及众多高手尽数带了来。白道武林各派向来对他们是既蔑视又痛恨的,见了这一帮子恶徒就没很静默地不予反映。又因为南宫瑾此人相当不擅搞好人际关系,因此在场的□□中人也没给出什么热烈反响。山顶一时就成了个沉闷的僵局,每个人都在看着天色算易长空什么时候才到。
易长空在自己的别院大肆狂欢了两天两夜,到了决战之日悠悠醒来,沐浴熏香养神够了,才慢慢地出发往神峰亭去。到了决战地点已经是午时三刻,对手和专程来看热闹的人已经黑压压坐了一片。
“各位好。”易长空空泛地对着人群一抱拳,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过头跟手下说了两句话。
山顶自浮云城主来了以后就蒙上了一层紧张而兴奋的气氛。碧落湖那厢的南宫瑾更是已经剑拔弩张地站了起来。众人离得远,都没听清易长空跟属下说了什么,见他要往前走便纷纷让开一条道,目光追随着他进了凉亭。却见他很从容地在亭中的石桌旁坐下了,随后跟上去的两位女弟子每人提了个精美的红木食盒放到桌上,拉开来,从里面一碟碟地取出美食来。
“白汁玉翅,桔瓣莲,银鱼藕丝,清蒸荷包红鲤鱼,百花酒焖肉,血燕粥。。。”满满地摆了一桌,看着架势竟然是准备吃午饭了。
“易长空在做什么?”
“他这是准备吃午饭吗?”
“不是生死决战吗?他怎么还有心思吃饭?”
“岂有此理,这姓易的脑子有毛病吧?”
原本压抑紧张的看客们一下字沸腾开来,南宫瑾更是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的变了好几回。提着剑蹭蹭蹭几步跨到易长空面前,冷声道:“阁下这是在做什么?”
易长空正要举箸夹菜,闻言就顿了一顿,抬头道: “现在正是午膳时间,本座正准备用饭。劳烦南宫湖主稍等一等。”
他说得这样自然而认真,倒让南宫瑾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怔了一怔道:“姓易的,你到底是来决战还是来郊游看风景的?”
易长空已经很从容地开始吃菜了,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南宫瑾。“我虽然不是来看风景的,但也不想让人当成风景看了。”
南宫瑾不是笨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偏偏不想顺他的意。冷笑道:“怎么,怕被人看到你惨败的丑态啊,阁下的气量也不过如此嘛?”
易长空忙着吃饭,没空跟南宫瑾逞口舌之快,抬眼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女弟子绿珠。绿珠便笑了笑,接口道:“不过是一顿饭的时间,湖主又何必如此着急。再说就算我们城主肯牺牲了这点时间早点送你上黄泉,你也肯定是追不上沈大小姐的了。”
这番话说得着实恶毒,南宫瑾本就是个气量狭小的人,又给人正好踩了痛脚,凌厉地剜了绿珠一眼,恨不得立即将这女人用一万种办法凌虐致死。但是现在决战在即,他不能一时意气在对手面前先落了下风。于是强忍着怒火道:“那阁下就慢慢享用吧,小心别给噎着了!”说完又风一样地奔驰回去。
其余人等莫名奇妙地愤慨了一番,也纷纷找了地方坐下,把自己带的干粮拿出来裹腹。有些两袖清风而来的,比如碧落湖一众人等,此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只好干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大快朵颐。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易长空很慢条斯理地用完了午膳,又喝了杯刚沏好的碧螺春 ,才站起来走到空地中央,让人去通知还坐在崖边松树下生气的南宫瑾决战可以开始了。各大门派的英雄豪杰们心想终于是要开始了,立刻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没想到浮云城看了看四周,开口第一句话就道:“今日本座与碧落湖主因私怨欲在此以武学做一了解,承蒙各位武林同道看得起,不辞辛劳前来捧场,只是刀剑无眼,希望各位都从里推开三十丈,以免伤及无辜。”
决战自然应该清场,只是三十丈,林素瑶目测了一下,这块平地方圆也不过二十几丈,一退不就退到山下了。她不想走,但也拿不定主意,只好去问丈夫。杨筝之前碰巧将易长空和南宫瑾在凉亭内的对话全听清了,此刻也不觉得意外,淡然道:“浮云城主不喜被人围观评论,我们走吧。”说罢就真的转身走了。其它人看华山派往山下撤了,也不情不愿地跟着往后退。
南宫瑾抽出了随身的宝剑,凝聚剑气指向易长空的要害。冷然道:“出手吧,我倒想见识见识阁下的唱月剑法有多厉害。”
易长空现在吃饱喝足又落得耳根清静了,很配合地把广袖一挥,原本拿在十丈开外的绿珠手上的剑就到了他手上。南宫瑾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慢慢抽出剑身,笑道:“看好了,这是你用一条命来换才能看到的剑法。”
南宫瑾冷笑一声,他不在乎唱月九式有多完美,他甚至不需要去找寻破绽,只要抢先出手一击命中,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和速度,如果拼上右手不要,那么易长空很可能还没来得及舞出唱月剑法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手,他本来应该已经得手了,但是原本站着易长空的地方却只剩了道幻影。他顿了一下,顺势换成了另一招逆日横天,这是配合七曜心法的夺命绝招,原本凌厉追魂的剑气幻化成一片肃杀的密网,无论敌人在任何角度都躲不过它如烈阳般的杀意,然而这片毒辣的赤阳才蔓延开就遇到了最温柔的月光,温柔且懵懂,不偏不倚地,封住了他所有的杀气。他忽然感觉四周冷寂下来,是那种水波澹澹而山川无言的荒冷寂寞,万籁俱静,唯有冷月初照,清辉一点点地洒满人间,他一连换了七种招式意图破解困局,然而天下之大,无处遁形,那紫袍翻飞的魅影在蒙胧的月色之外,而自己却好像要融化在这皎皎月光里了,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句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这也是他这一生最后想记得的一句诗了。
易长空轻轻地收回剑,剑尖一点血迹在阳光下很耀眼。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淡淡地道:“你不是南宫瑾。”
地上的人捂住血流不止的喉咙,像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落败的事实,拼尽最后的力气张狂地笑道:“没错,你虽然赢了我,但,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哦,为什么?”
“因为,你很快,也会下来见我,哈哈~~”
易长空摇了摇头:“死不悔改,杀了你也不冤枉。” 可惜假南宫瑾已经在大笑中气绝身亡,没听到这句评价。易长空挑起他手中的梵若剑看了看,宝剑倒是真的,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发现原本站在二十丈外的碧落湖众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禁微蹙眉:“连梵若剑都不要了,南宫瑾在图谋什么?”
略一思索,心中似乎有了眉目。高声对亭中的下属道:“给我截住碧落湖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走。”说话间人已经远远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