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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迷雾(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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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佳嗓门清亮,一桌子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程颐没料到她会当乔安池的面说,不由呆了呆,被乔安池抢先问道:“你是谁?”
这话问得比许佳还不怀好意,偏偏他又看起来十分疑惑,一时间竟难以辨别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许佳好歹好歹大场面,笑容保持:“小乔总,去年年底您还与我一起领过嘉奖令呢。”
乔安池:“哦,不记得。”
这番轻飘飘的语气简直气死人不偿命,要不是看场合不对,程颐就要笑出声了。
许佳成功僵了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好有邵从新从旁护了下:“小乔总,你这就说笑了啊,当心吓到人家小姑娘。”
乔安池没接他茬,只在“小姑娘”三个字响起时,先斜了许佳一眼,再直直看向程颐,用一桌子人都能听见的音量,狠狠咬着字道:“给你涮块毛肚?小,姑,娘。”
程颐瞄了瞄许佳青白交加的脸,顿觉头痛。
这下,梁子结大了。
有乔安池坐镇,许佳不敢再对程颐怎样,但既然一群销售吃饭,喝酒总少不了,不多时,邵从新又叫店里上了两箱啤酒,不多时大家各自分走一大半。
许佳从酒瓶子上桌开始,就拉着程颐一杯接一杯。职场酒场混在一块,真是叫人苦不堪言。
乔安池看不过眼,本想帮忙顶下,却被邵从新拉了一把:“小乔总,都是同事,喝几杯又不要紧。”
他申辩:“这么灌也不好吧?”
“做销售么,总归是要有些酒量的,这是传统,等你接触多了就知道。”邵从新说着,直接满了杯酒放他面前,“喝。”
乔安池僵了脸:“邵叔。”
邵从新却摆手:“我不管你今天来的理由是什么,但人现在到这儿了,就得听我的。”话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一件事,笑起来,“当年和你爸拼业绩的时候,可比现在凶残多了。”
既然有意提到乔进民,乔安池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先与邵从新干杯。
程颐喝酒有点上脸,几杯下肚,脸颊红霞乱飞。
许佳见了嗤笑:“你行不行啊,我可跟你说,邵专手底下没一个不能喝的。”
她反问:“所以你就自己人和自己人干酒?”
许佳顿了顿,仰头又一次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然后重重磕在桌子上:“程颐,你可别往脸上贴金了。”她凑过来,眼里寒气弥漫,声音压得很低,“两面三刀,谁敢和你自己人?”
这是许佳第二次不加掩饰地表达厌恶了。
如果说第一次说“贱人”,程颐还能勉强解释为是对自己疑似攀高枝的不屑,那么刚才“两面三刀”一出口,程颐觉得,大概率她与许佳此前就有了某些龃龉,只是不知具体内容,也不知何时激化。
程颐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表情便愣愣的,看得许佳又是一阵恶向胆边生,拍桌子指着她还剩大半的酒道:“你养鱼呢,还喝不喝了!”
一边陈申终于抽空扑过来:“许佳,许姐姐,这还没到庆功宴呢,别喝这么猛行不行?”
他强行架着许佳胳膊往自己那边扭,顺便给了程颐一个“快走”的眼神。程颐福至心灵,一面无声致谢,一面起身开溜。
深夜,火锅店热气沸腾,倒衬得外面莫名凉爽。
程颐坐在门边最上一级台阶,胳膊撑在身后,腿笔直交叉,脚跟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下方地面,那叫一个百无聊赖。
她正盯着夜空发呆。
当时写剧本时,为了时刻给男女主角制造出和谐浪漫的气氛,青州夜空的可视范围堪称一绝。
点点繁星,如诗如画。
程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看过星星了。
她忙于活下去,也忙于心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却总得不到好结果。
总有人觉得,编剧随便动动手码码字就能挣到钱,多轻松。但真能这样轻松的,永远只是那些凤毛麟角的人物——他们也曾被社会不断毒打,最后幸运地突出重围。
而程颐还没有这样的幸运。
全国数不清的小透明编剧,各个都希望有能个署名作品,为此翻来覆去地挣扎,可很多时候,并不是有了专注的希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在程颐五年的从业生涯里,她所能自由去做的事其实很少,大部分只有不断听从,不断修改,不断推翻,不断搁浅,以及……
永远得不到一个名字。
“哎,坐外面干嘛?”眼前突然出现个酒瓶子,满满当当,晃来晃去。
程颐微微回神,伸手接过,放到一边。
对方不满:“给你的。”
“不喝。”程颐仰头看他。那张脸被光线融了棱角,加之有酒气晕染出的绯色,显得格外柔和。
“哦,原来你在躲酒啊。”嘴唇一张一合。
程颐嗤笑,却在倏然间,脑中的某根弦仿佛一松,翻涌出好些个熟悉的轮廓,可细细看去,却只是一张张的白板,并列盘旋,像是正无声嘲笑她颓然的现在。
她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程颐?”乔安池的声音穿破屏障。
眼前幻影散了一地,她却像被魇住,半天才嘟囔道:“我不想喝酒。”
乔安池打量她:“醉了?”
程颐唯恐被看出情绪,把头埋进胳膊肘:“酒有什么好喝的。”
乔安池又好气又好笑:“你……做销售的总要多喝啊,不然以后怎么应酬?”
程颐闷闷回他:“我可以不做。”
本来就是,她都离开这个行业多久了。
身边默了默:“你说的是真心话?”
“不然呢?”
“你答应了要帮我。”
可程颐又是一阵沉默。
乔安池莫名烦躁。这是一种没道理的失控感,虚无缥缈,像随时会被微风吹散。
但他不能任由这般感觉在心里蔓延。
于是,乔安池上手就去晃程颐肩膀,想得到一个确切答案。程颐被晃得只能抬头,眼前天旋地转,他的惊慌便仿佛一片密不透风的包装袋,一下子把她的脑袋团团裹住。
她快喘不过气了。
“好好说话!”程颐憋得难受,将人狠狠一推。
乔安池到底不如她有力,往下跌出扑通一声。
世界恢复正常。
乔安池再不敢多大动作,揉着腰爬起来后,默默蹭到程颐身边坐下。
“喂。”他叫她,可对方不理。
“程颐。”他又叫了一边,对方还是不吭声。
乔安池深深吸气:“刚才是我失态没错……可你说好了帮忙,怎么能撂挑子不干呢?”
程颐看了眼他,没什么表情。
乔安池却精神一振,又开口:“我是真的很想把金色港这个项目做好,不然今天干嘛过来。”说着,他把一只胳膊往程颐跟前凑,“喏,你闻闻,但凡由我选地方,我才不会选火锅店。”
鼻端卷来股浓烈的辣椒味,呛得她缩了缩脖子。
不过,倒确实令人清醒不少。
“我没说不帮你,刚才就当是我喝多了吧。”程颐说完起身,“我们进去。”
乔安池却茫然:“啊?”
她垂眼端详他,那张脸在茫然之后,露出了些不情愿的神态。
“还想呆外面?”
乔安池吞吐:“再,再呆一会。”
瞧这委屈的样子……程颐好笑:“所以,其实你不是来找我,而是来外面避难的?邵专对你说什么了?”
乔安池脸色不妙:“能有什么,无非是金色港不好做。”
“我猜,不止吧?”
他只烦躁地挠头,末了左右看了圈,把被程颐无视的酒瓶子攥进手里。
这不是耍赖么?程颐打趣他:“不要我喝了?”
他一改前态:“小姑娘家家的,喝那么多做什么?”说完,仰脖子对瓶口吹。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讲的。程颐腹诽,却见乔安池咕噜噜地丝毫不停,吓了一跳:“你慢点!”
他却摆手:“唔!”
咕噜噜咕噜噜,一瓶见底,他打着嗝看她,眼中隐隐发红。
邵从新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程颐犹豫:“乔安池?”
大约是有酒壮胆,他嘴动了动,却被街道尽头一下巨大的刹车声响打断。两人纷纷看过去,正见到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影,正朝他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程颐尚在迷茫:“那边是……”
胳膊却被乔安池猛地一拉:“起来!”
乔安池的声音是她没想到的焦躁,然后不等开口,就被搡到门口:“快进去和邵从新说,从后门走!”
“哦。”程颐应着,可往里奔了几步,又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外面。
乔安池正被人团团围住。
夜色融融,明月当空,却有云层飞速漂移,很快遮蔽了天上唯一的光源。
这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
“小乔总,你还亲自等在门口?看来咱们哥几个面子挺大啊!”
乔安池冷道:“你们就不怕我报警?”
“把你打残再进去,也算给大哥报仇了。”叫嚣那人极为眼熟,正是绑架周静薇的喽罗之一,“本来嘛,今天还轮不到你,不过来都来了——”
说着,他上手就一拳,打得乔安池蜷起身子。
“废物!”那人大笑着探向身后,不料一把椅子凌空飞来,被一下子砸中脑袋。
沉闷的撞击声下,椅子偏了准心,削到了乔安池额角,痛的他龇牙咧嘴,又听见耳边传来本该离去的嗓音:“抱歉,没控制好。”
他却一下子骇然:“他们有刀!”
说话间,寒光闪过,人影扭作一团。
然后,伴着不知是谁的嘶叫,转眼落下点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