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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风吹沙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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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那日圣熙帝提及郡主樱祺的教养事宜,像是成为了雍王“振作”的契机,往后几日,他朝宫里来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且几乎回回都往圣羽宫送东西。
雍王送的东西,皆由御前的人领着送来,无一例外地,全是送给太子稷的。
太子稷下了宫学回来,东西再转呈到他手上,他如果问起是哪里来的,魏贵妃又不大好欺瞒他,只得实话实说。
雍王送的书册,太子稷喜欢;雍王送的甜糕,太子稷喜欢;雍王送的木剑木马,太子稷喜欢;雍王送的巧匠制的玲珑宝盒,太子稷喜欢……
魏贵妃有时候觉得,这孩子怪没脾气的,他那大尾巴狼的皇叔送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后来有次薄暮,太子稷才下学回来没多久,雍王亲自来了圣羽宫,给太子稷送了一艘用贝类做成的船,太子稷高兴坏了,举着那艘船在园中不亦乐乎地跑来又跑去。
雍王站在园中,转头朝魏贵妃的方向望来。
魏贵妃隔得远远的,坐在檐下喝茶。圣羽宫可没有怠慢那位陛下珍视的手足,他与贵妃客气见礼,贵妃亦客气还礼了,还叫宫人沏了今年的新茶送去——只是,她和他之间,没什么必要靠得太近。
之后,雍王走的时候,魏贵妃早已佯称不适避进内殿不见了。
太子稷抱着贝壳船进殿,意外看见魏贵妃在喂食那只雪白的鹦鹉。太子稷几步跑到她身边,仰起小脸问:“慕蕊姐姐不是说,母妃头疼吗?”
大人的事不便与小孩子道明。
魏贵妃将食盒递给忍冬,敷衍说:“哦,是头疼,却未到躺倒的地步。”
她用帕子擦过了手,见太子稷把贝壳船拢在怀里,她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稷儿很喜欢这位皇叔吗?宫里稀罕的玩意不少,怎么他送你什么你都当做宝贝似的?”
太子稷低头,半晌没说话。
“怎么啦?”
“以前稷儿在南园的时候……”
太子稷的声音小下去,魏贵妃弯腰倾耳细听:“什么?”
“稷儿记得,很早以前独自在南园读书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来,只有九皇叔来看过我几回……”
“九王去看你?”
“是,九皇叔给稷儿带过好吃的,冬日的时候还带过衣裳和手炉。”
魏贵妃听罢拧眉,怒气一点点攒高:能记事,想必太子稷当时四五岁应有了,其时该是章皇后薨、太子无忧被废之际,满宫里只剩雪稷这么一位皇子,雪闻清在这孩子身上盘算什么,她大概知晓。
三日后,据说雍王带了一张琴进宫,去了紫宸殿。
魏贵妃走到殿门外,休沐的太子稷正在园子里,阮凌陪着他荡秋千。
半个时辰后,圣羽宫门被叩响,宫人通传,雍王殿下前来拜见太子稷。
魏贵妃问:“他带了一张琴?”
应门的宫人迟疑地答:“回娘娘,九王殿下的随从依稀是抱着一张琴。”
先去御前,再转来圣羽宫,这张琴送得合乎礼制,且这琴是送给太子稷的,魏贵妃无从拒绝。魏贵妃甚无奈地摆摆手:“太子在园中戏玩,领九王去见。”
那应门的宫人敬喏去了。
魏贵妃在殿内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味,越想越火大,她觉着自己该去见见雍王,更该去教训他一顿。
今日适逢圣羽宫里没那么多人伺候,遇着天气好,慕蕊被贵妃差遣去上林苑收些花回来,或做小食或做胭脂或入药,慕蕊大早就出去了,还带出去好几个帮手。魏贵妃走出殿去之前,先打发了忍冬:“今日给陛下炖个灵芝乌鸡汤,数你细心,必好生看着火。”
又去到园中,太子稷得了张新琴正高兴,雍王在教他调音的技巧。
魏贵妃吩咐阮凌:“太子在园中许久,身上起了汗,带他去更衣。九王今日送来重礼,当以贵客礼之,再去取一瓮雪融水,请教忍冬烹了梅蕊香茶送来。”
阮凌自是不疑有他,连称了是。
太子稷中断校音,腻在雍王身边的小人儿此刻脱开雍王的怀抱,站在魏贵妃身侧向雍王道了声:“请九皇叔少待。”
魏贵妃看着太子稷和阮凌从园中离开。
圣羽宫中,其余宫人皆远远守在殿前。
雍王信手拨了几下琴弦,古琴的音调雅正沉郁,他在笑:“贵妃莫不是怕我教坏小太子?”
魏贵妃气急败坏:“你别再搞这些虚情假意,我不吃你这套!”
“贵妃何意?本王不是很明白。”
“雪稷才几岁?他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你刻意投其所好来接近他,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别人看不出,我会不知道吗?”
雍王按住弦,琴声随即止歇了。
魏贵妃说:“为免太子玩物丧志,从今往后,雍王殿下少与圣羽宫往来为好。”
雍王抬起眼眸:“皇兄说过,我可以向你讨教怎样养孩子,若遇为难处,也可以将樱祺交托给你。”
魏贵妃怒火冒了三尺高:“我早就拒绝了!要教养好你的宝贝女儿,你最好去请教纯妃,她性子比我好相与得多,你要是敢把你的女儿送到我这里来,我就敢不给她饭吃还打她,不信你就试试!”
雍王叹息:“怎么说业已为人母,你怎可这般铁石心肠?”
“你听清楚,我只养一个太子稷,别的孩子和我无关,尤其是你生的,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我的樱祺冰雪可爱,见过她的人都很喜……”
“我管她什么样,离我远点,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就如此憎恶我?”
亏他问得出口,若有憎恶对象排行榜,他必居榜首。
魏贵妃不与他委婉客气:“少见你一面,我能增寿三载。”
雍王听了这些,神色如常,看不出心绪有任何波动,他好像是个疯子,魏贵妃的话说到这么难听的份上了,过了会儿,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魏贵妃满脸嫌弃:“你要疯别在我这儿疯,我这里前前后后好几双眼睛盯着的,还有你自己那两个随从也看见的,我碰都没碰你一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怪天怪地怪不到我的身上。”
雍王眼瞳幽亮,他望定她,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贵妃,你好像忘了两件顶重要的事。”
“什么?”
“你现在的儿子,不是你单凭自己的本事抢过来的,其中少不得我为你争取;太子无忧,也是我设计帮你废黜的,有他在,雪稷不可能成为太子。你如今过河就想拆桥,做人不地道吧?”
“我去你大爷,谁不地道谁心里边清楚!”
雍王微微拧眉:“你现如今形如那乡野村妇。”
“你少管我。”魏贵妃实在受不得这份闲气,你算哪根葱,整日要在姑奶奶面前抖威风,“早就告诉过你了,跟你不清不楚的那个魏芷嫄已经死了,我就是我,我叫重明。”
“重……明?”
“别叫我名字,你不配。”
雍王愕然之后,依旧面上浮笑:“劝你讨好着我些,我有能耐把你的雪稷捧上太子位,就也有能耐把他拉下来。”
魏贵妃忍不住嘘他:“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下手,你真不害臊。”
“你的激将对我无用。”
“……”
“不管你是谁,魏芷嫄也好,重明也好,来到这里,进了这个局,就必须听我的。”
魏贵妃真是想求求他了,别这么狂妄别这么自信:“我不管你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我的态度我今天告诉你。无论我是谁,过去我和你之间,只有不可告人的奸情,没有绚丽迷人的爱情,你搞搞清楚。夫妻尚有破镜难圆一说,我和你,什么也不是,更好似风吹沙散,风过之后痕迹都不会留。”
雍王望她,不觉轻抚掌。他站了起来,问她:“难道你不怕死?”
“和你才是行差踏错,如今我走正道,为何会死?”
“我若恼羞成怒要杀你呢?”
“……”
他妈的。
魏贵妃想说,你这就很没意思了。
谁活得好端端想那么快上西天的。
看来,为保人身安全,还需几番斗智斗勇。魏贵妃立马改变态度,虽然认栽,但认得不卑不亢,反有几分威胁之意:“我只有这一个秘密,但你也不能因为我不是真正的魏芷嫄就杀我,我死了不要紧,除了太子雪稷,还有定王雪恒,掌控一位身兼大将军位的王爷,可比掌控一个女人和一个稚童难多了,到时你就要离皇位更远一步了,多么可惜啊,雍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魏贵妃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一个双面间谍,既要保圣熙帝和雪稷父子的太平无事,又要委曲求全在心冷腹黑雍王的手底下讨生活,这番感觉……真是自傲并且辛酸。
幸好雍王没再往下追究,他说:“很有意思。”
也不知道是说她的话有意思,还是说她的人现在变得很有意思。
太子稷更衣毕,等着梅蕊香茶冲好才出来的,他折返的时候,雍王已经不在了,他挺眷恋不舍地问魏贵妃:“咦,九皇叔去哪了?”
坐在古琴前的魏贵妃抬眼瞥了这纯善似小羔羊的崽子,她见阮凌手上捧着梅蕊香,伸手即端起一盏来饮。
雪水净透,梅香扑鼻。
天生好茶,堪堪降火。
魏贵妃再饮了剩的小半,空茶盏放回阮凌端着的木托中,她唉声道:“你皇叔啊,贵人事忙,就不陪你玩了。你瞧,真乃光阴似箭,太阳就晒到这边来了,你不如回去温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