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魏府故物 ...
-
[第三十六章]
关照郡主樱之事，魏贵妃脱口就是拒绝。
圣熙帝转面对她说道：“你就当是替朕尽份心，樱祺这孩子朕是看着长大的，她刚出生那会儿才似小猫儿般大，朕抱过她，她长大了仿佛还记得，除了和自己爹娘，也就和朕最亲。”
魏贵妃想，这纯属鬼扯，新生的小孩子哪有记忆，和你亲近不过觉得你喜欢她所以敢来乱撒娇。
圣熙帝又好像在宽慰她不要太大压力：“再说了，宫里还有纯妃，她性情最是和善。上回纯妃准备给樱祺的礼物樱祺都很喜欢，你若有为难处，便让纯妃帮衬一二。”
君王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再甩锅拒绝纯属打君王的脸面。
魏贵妃艰艰难难扯起一抹笑：“那就听陛下的。”
这日魏贵妃情绪低迷。
嘴上说着听圣熙帝的，实则心中愁云惨雾。
出紫宸殿的时候，遇见夜幽雨领着两个年逾花甲花白了头发的人正要离开，看见了魏贵妃，众人止步见礼。
魏贵妃没神气地瞟他们一眼。
忍不住再瞟一眼——
那两个头发胡子都白花花的，袖子衣角都沾土，看上去是两个花匠？
魏贵妃往回退两步，她问夜幽雨：“宫里来了奇珍异宝？”
夜幽雨疑惑望她：“娘娘在说什么？”
“他们，花匠？”
“花匠。”
“那不就行了。走走走，什么奇花异草，快让我也开开眼。”
夜幽雨皱眉：“这……”
魏贵妃兴致勃勃，难以回绝。
夜幽雨于是转身对两位老花匠说：“有劳二位，恕在下不送了。”
老花匠们诚惶诚恐：“夜大人言重。老朽们不中用，陛下万勿怪罪才好。”
直到夜幽雨领魏贵妃转去紫宸殿后的小园，见到了一株病死的栀子，魏贵妃才知道老花匠们说的“陛下怪罪”是什么意思。
圣熙帝的后花园里有两株十分高大的栀子，过人高，一株叶片光滑油绿、花苞细细，一株枝枯叶焦已然死了。
枯死的树立在繁茂的树旁边，两相比较，挺叫人唏嘘无言。
夜幽雨说：“这原是魏府的花，不知贵妃娘娘是否还记得。”
魏贵妃心头暗跳，魏府……小半日前，雪闻清才同她说过，魏家没人了。她睁着惊茫的眼看向夜幽雨。
夜幽雨只是盯着那株绿意盎然的花树：“昔时娘娘的母亲魏夫人极爱栀子，于庭前种了两株幼苗，经年累月慢慢长到这么大。每年初夏，满树花香馥郁，听说那时候娘娘从家中回来，每每都带着魏夫人亲手折下的一束栀子。”
魏家早就已经家破人亡，魏贵妃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她才别别扭扭地说道：“那时候你才多大，说得好像是你亲眼所见。”
“陛下亲口说的，还会有假吗？”
“……”
“魏家没人了以后，娘娘回家，什么都不在意，唯独在这两株花树前停落了很久。”
那大约是元熙九年的事情，魏大人治水不力被赐死，魏夫人自绝，再之后，魏家公子死于道中。对于魏氏来说，元熙九年是色泽暗淡的，她在这一年失去了她所有的至亲。
魏氏在寥落的庭院里，对着这两株花树，会是怎样的心肝摧折？
魏贵妃心口发紧，她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你还知道些什么？”
夜幽雨是个时常不懂忌讳的少年，有些真话唯有他敢说。
“我还知道很多人说这花不吉利，它开起来又大又无瑕，白花满头，越年纪长的人越不爱看见这花。”
“但是栀子萎败于枝头是很难看的，我在这里见过一次。魏夫人那般爱花，肯定都是折下来养在水瓮里。”
“娘娘怨恨陛下绝情，负气居山寺一年余，那寺中也有这样的栀子花，娘娘回宫之时折了一束带在身边。陛下知道，娘娘有旧家之思，喜欢这花却不言，于是命人去将魏府的花移来了此处。”
魏氏身上的故事真多。
“魏贵妃”单是知道魏氏以前任气使意我行我素，但根本不知道她还与圣熙帝赌过这样的大气，避于山寺里一年有余……或许魏氏的气从未消歇过，正如同雍王说的那样，她从没有真心爱过圣熙帝，她在那一年的静思里依旧恨意凌冽，终于决定回宫来搅弄风浪，她鸩杀了郑妃，夺走郑妃的儿子，和雍王勾结使得太子无忧被废，她让完全受她掌控的雪稷坐上储君之位，可是雪稷身上流着圣熙帝的血，她也不爱这个孩子，她只是需要这个孩子来帮她达成复仇的目的。
魏氏的确可怜，然而坐拥天下要治天下的君王又有什么选择？他不能为了一人罔顾芸芸众生，何况他对魏氏的宽纵已足够多。
魏贵妃看了那花树许久，打算走的时候她对夜幽雨说：“不过是一株花，枯死一株还有一株，陛下若问及，请他不要介怀。”
夜幽雨问：“那么娘娘会介怀吗？”
魏贵妃说：“我介怀的不是这个。”
圣熙帝会知道他的贵妃到过小花园中，看见了那株死去的栀子。
这日政务虽繁多，入夜后圣熙帝依旧去了圣羽宫，江山社稷的重担让他不能不尽快批阅完群臣奏疏，可对贵妃他亦有满腔柔情赋予，魏贵妃独自睡下了，她未曾多说过什么，他就也绝口不提那些带着裂痕的往事。
夜中的寝殿上静静的。
魏贵妃睡不着，她撩开帐看见圣熙帝还在挑灯，沉默片刻，她起身朝他走去，默然依偎在他不用执笔的左侧，伸手环住他的腰。
圣熙帝瞟了一眼案头的奏疏：“你不用等朕。”
魏贵妃闭着眼，靠在他肩头喃喃地问：“是以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大半夜不睡，就为了问这么莫名的问题？”
“我要你答。”
“你就是你，不分以前和现在。”
魏贵妃睁开眼，她直起身凝望他清瘦面容：“也许我该问，你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朱笔停滞，圣熙帝惑然望她：“朕不明白。”
“如果我不是魏芷嫄……”
“你不是芷嫄又是谁呢？你就是你，天底下只有一个你。”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地落下泪来，总之想到魏氏，想到魏家的败落，就有铺天盖地的哀伤将她涌没了：“你更爱以前的‘我’，无论她做什么恶，你都宽容不计，她……”
魏氏在时，她的家因你而亡，她又美又弱，却浑身带刺，而你偏偏对这样的她倾注全身心的爱！
这些话，魏贵妃压在喉咙里不发，她悲观地想着自己的以后：“人只会珍视自己得不到的，尤其陛下这样的天之骄子，富有天下。我算什么？一个被深宫生活磨去棱角的女人，并且会老会丑，天下的美人何其多，你……”
圣熙帝被她这通眼泪搅乱了心神，慌忙地搁下了笔，他捧住她泣泪的脸，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擦了眼泪：“今夜是怎么了？你以前从不生此等感怀。”
以前，以前。
她介怀的就是以前！
魏氏错失挚爱、后再经受魏家倾覆，她所在意的人没有一个能回以她相同的深情，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她的枕边人造成的。魏贵妃望着眼前的圣熙帝，只觉得自己眼泪流之不尽，她想，魏氏怎么可能原谅你。
圣熙帝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魏贵妃发恼地推开了一无所察的天真的人：“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今后的我，没那么坏，也没那么猖狂！我会知道日落月升就是一天，你将是永远的君王，但我不会是永远的美人！当你暮年想起我，你想起的只会是那个惊鸿一见的魏府千金、对世事漠不关心的冰山美人，是那个故意刁钻的、总对你不敬不顺的魏芷嫄！”
圣熙帝彻底被她搞糊涂了，可是他飞快地、沉静地思量了一番，似乎懂了她的顾虑，他轻柔搂她在怀中，温声澄清他的心中所想：“朕之暮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朕其实没有细致地想过那么远。你说永远的君王……对，天子希望自己的江山永固，可是芷嫄，朕爱江山，也爱你。朕的确未曾想过太遥远的事，但想过近在咫尺的朝朝暮暮，只愿你常在身侧。若从今日思暮年，亦但求与你长长久久，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什么性情。”
“无论什么模样？无论什么性情？”
“是。”
魏贵妃抽噎：“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别人的模样，你还是作如此想？”
圣熙帝想了想，说：“你是说，若有来生？改换面貌之后，朕也许识不得你，但你可以做些什么来提醒朕，比如炖一盅鲜汤，折一瓶红红紫紫的牡丹，再比如，扔了大臣们的奏疏——前提朕的下辈子还是个皇帝。”
梨花带雨的魏贵妃总算被此话逗笑了。
他提的这些，俱是后来的“魏贵妃”所行。
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转眼她在这片遗落之境里待了一年。虽然不知还剩下多少年，但人生苦短，她还是甘愿做笔无法计算得失的买卖，以真心换真心。
魏贵妃擦了擦脸上残泪，伸手搂紧她在这个时空喜欢上的人：“以前的事我全忘光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戏本里有破镜重圆，我想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魏府故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