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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言官谏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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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子夜更漏时分,原本不应该醒的。
不知为何,魏贵妃却醒来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听见殿门轻轻拉开的声音,她尚自还有睡意,可轻易再睡去,因此懒懒不愿翻身瞧,或许是殿上值夜的谁进来给残灯添灯油吧。
未料到,不多时身边却坐下一个人来。
圣熙帝当她还睡着,并不惊扰她,唯静静坐了片刻,长久的无声后,他终于伸手抚她鬓发,喃喃说道:“他们不能伤害你,朕定会保护你的。”
魏贵妃心头发紧,她装睡不敢醒。
清风微动。
又有人进了内殿来。
圣熙帝的手收回去,他低声言道:“出去说。”
随即起身,从她床榻边离去了。
魏贵妃松了口气,她悄悄翻过身,只望见夜幽雨的身影,少年走出去,回身将殿门合上。门上映着的两道人影移开了。魏贵妃略沉思,不知道他们是想说什么,但必与今日事有关,俗话“知己知彼”,要是能提前闻知风声岂会不好?转念想过,她遂爬起来。
殿门外没有人。
魏贵妃为了方便偷听,鞋袜都未穿,她蹑手蹑脚来到外殿上,服侍的人好像都被支开了,只有圣熙帝坐在灯下,夜幽雨按剑立在他的跟前。
武功好的人,能觉察到身周有人——防着被夜幽雨发现,魏贵妃也不敢靠太近,她屏住呼吸躲到帷幕后面,竖起了耳朵听。
前面没听着,此时夜幽雨在说:“是否问过了贵妃再议?其中或有隐情。”
圣熙帝道:“你只需言明,朕自有定夺。”
夜幽雨就直说:“那个叫赵影的女人,已经出城去了。吴山敢用性命发誓,他听到赵影说,祸事是由她牵累贵妃,但贵妃还是执意让她走。”
圣熙帝吩咐:“明早城门一开,你亲自去追。”
他们居然在查影娘?若把影娘追回,一切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魏贵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行!”
不管了,忤逆就忤逆,要死就死吧。
她掀开及地的厚重帷幕冲到圣熙帝面前,急躁澄清道:“跟影娘没有关系!章钦是我杀的,你要治就治我的罪!我知道杀人该偿命,但章钦色胆包天,竟敢在我的茶水中下药,他企图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做那等下流的事!”
始料不及,夜幽雨呆站。
圣熙帝未急着言语什么。
魏贵妃见圣熙帝不说话,心底愈发地急了,她再趋步近前,切切陈情:“我是一国贵妃,就算贪玩,就算不守规矩,去到市井搭戏台子演两出戏,难道不可以吗?难道因为不在宫中,权贵家的子弟好色就能好到我的头上来吗?那我算哪门子的贵妃?”
圣熙帝突然就站起来。
魏贵妃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开。
他沉声地说:“朕知道了。”
之后,再无别的话。
就这样吗?所以还会去寻回影娘吗?
魏贵妃张了张嘴:“那你……”
话没说完,圣熙帝已打横将她抱起,变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她惊得险些咬伤自己的舌头,因为怕摔,她的手倒是不争气,立刻就攀紧了圣熙帝的肩。
圣熙帝望她,近在咫尺的睫,浓黑且长,像能盛住夜半的露珠,他语调放轻,温声地与她说道:“地上凉,你脚上还有伤,有何事明日再言。”
这一幕,让旁边的夜幽雨不好意思再看,默默将身背转过去。
魏贵妃被圣熙帝送回内殿,她心头狂跳,担心圣熙帝要留在圣羽宫睡,一被放在榻上,她立马先先地嚎了脚疼。
圣熙帝说:“此刻知道疼了?好好歇着,尽量不要下地,朕明日再来看你。”
说着,他即要走。
——??这台本怎么不一样??
灵光闪过,魏贵妃急忙捞住他衣袖:“你不去找影娘回来行不行?”
圣熙帝回眸望她,隔了会儿,掰开了她的手:“好。”
三更寂静,夜色正浓。
夜幽雨环剑在胸前,守在殿外望夜色出神的时候,圣熙帝走出来了。
“陛下?”少年侍卫诧异,他立刻执剑站好,“陛下今夜不留在这里吗?”
“不了。”
“但以前每次贵妃闯了祸……”
圣熙帝走下玉阶,抬头望过了天幕中的淡月与疏星,倦累地叹息:“这次不同,不是家事,今夜朕若留下了,恐怕国舅那边更不肯善罢甘休。”
夜幽雨稍有疑惑:“雍王殿下可以作证,见到贵妃时,贵妃衣衫凌乱,国舅教子不严必是事实。”
圣熙帝有他的为难之处,满腹沉思与顾虑,不能够与外人道明,少年提到的事,他却也庆幸:“是啊,幸好有九弟。”
长夜漫漫,不在贵妃处留下,便只能回去紫宸殿了,夜幽雨去找了盏灯为圣熙帝照路。
魏贵妃次日醒来时,日头已升得老高了。
忍冬等人听见呼唤,连忙进来服侍,梳洗的时候,替贵妃换了药。
魏贵妃不肯下地,昨日不觉得,今日踩地上简直要命,像踩在刀子上,她催忍冬:“能不能让医官再来瞧瞧?给我换更好的药,不然这双脚怕是要残了。”
忍冬安慰说:“不会的。”
魏贵妃不依:“怎么不会?我连路都不能走了。”
端着伤药的沛霜忍不住多嘴:“娘娘,医官晚些时候才能来,眼下正在德政殿守着呢。”
紫宸殿是圣熙帝的居所,德政殿是朝政议事的地方,魏贵妃能分清,可是她听罢觉得奇怪:“这都什么时辰了,前朝还在议事?”
沛霜瑟缩,不敢接话了。
忍冬陪着笑,有些敷衍:“是,今日政事繁杂。”
说着,忍冬转头令人传膳。
魏贵妃再琢磨了会儿,更加觉得奇怪了:“不对……前朝议政,为何要医官守着?”
话音未落,门前摔进一个人来,居然又是常青。
魏贵妃正想问,是殿门口那块地方打滑,还是常青没有一双好走路的鞋子。
这回,连忍冬都来不及训常青,常青连滚带爬地扑跪到魏贵妃的面前来,气喘吁吁禀告道:“娘娘,大事!朝上章国舅拉拢了一班文武老臣,萧家也跟着煽风点火,全都上疏求请陛下赐死娘娘,那些言官,过半数也都谏杀人者死——”
众人脸色惊变。
魏贵妃摸摸生凉的后颈,难怪今日政事议这么久,原来议的是帝王宠妃的生死,不晓得她这颗项上人头难不难保。
常青喘了半天,艰难再吐出一句话来:“不过、陛下不准!”
沛霜气得打他:“死常青,说话大喘气吓死人了!”
魏贵妃让沛霜去端杯水来给常青,常青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抚着心口缓了缓,继续往细了说:“这帮蠢材,也不想想咱们娘娘是什么身份?这可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们只管一意谏娘娘死,就不怕将陛下气出个好歹,还是崔公公明智,一早就传了医官在德政殿外候着,那些人,真是差点让陛下气坏了……”
原来医官守在德政殿,是为着这件事。
魏贵妃的脑袋,得靠圣熙帝来保,她忍不住问后续:“他没气出什么毛病来吧?”
常青摇头:“没有,但陛下是真的气坏了,后来不管朝臣们怎么说,陛下传旨,章府家教不严,章钦欲辱贵妃,本就死罪,国舅负有不教之过,念其年老,杖三十,朝上喊得最凶的三位言官杖五十,其他人等罚俸三个月,之后宣了散朝。”
还好还好,这颗头算是保住了。
圣熙帝一没追回影娘,二没让贵妃死,魏贵妃心中多少存有感激。劫后余生的感觉不错,但更多希望自省,以前魏氏没少闹出风波,树敌太多毕竟不妙,今后怎么办是得好好想想。
午后时分,有客到访,千想万想,想不到会是雍王。
雍王提着一盒什么,他依礼站得远远的,魏贵妃歪倚在榻上翻一册志怪集,懒得拿正眼瞧他。雍王却令左右人退下,说圣熙帝有话请他代为转达给贵妃。
宫女内侍便都遵从地退到殿外去。
魏贵妃对雍王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他模样再神仙,在她眼中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渣男,她头也不抬地催:“有话快说,说完快走。”
雍王道:“萧妃请我给你送来一盅甜汤,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向陛下进言责罚她的母家。”
“放着吧,过会儿再吃。”
“你敢吃萧冰芸送的东西?”
她冷哼:“难道能毒死我?她要是敢毒死我,萧氏全族一个都别活。”
雍王走上前,提盒放在几案上,他挑眼凝视榻上养伤的人:“你屡次与我说,你不是蜜儿……你不是她吗?为什么和她一样心性,敢吃仇敌送的东西?”
他可真是超烦人的。
魏贵妃恼火得将书摔下:“雪闻清,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用再提了。”
雍王愣了愣,继而淡笑而已:“贵妃暂时失忆,但迟早能回想起往昔种种。贵妃与本王,来日方长,本王等得起。”
魏贵妃皱眉,她被此话激得想扔书去砸他。
没等书扔出去,大尾巴狼眼风瞟瞟提盒:“雪瞳给你的,甜枣雪莲羹。记得吃,别辜负了皇兄的一番心意。”
哼,大尾巴狼永远是大尾巴狼。
魏贵妃还是用书扔他,只是没扔着,他迈出门去了的时候,书册落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
天子的名讳是禁忌,任何人不可直呼。
——雪瞳。
她总算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圣熙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