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看向我》瓜不咸

3、眼神

　　那两个女生跑得飞快。袁曲松了口气。头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免不了捏了把虚汗。
　　再看她的小邻居，已经蹲下来捡起了书包，把散在地上的书本一本本胡乱地塞回去。头低得近乎也要塞进书包里，留给她一个头顶。
　　“我帮你吧。”
　　袁曲说着就要上前，却见方直往后退了一步，把书包捏得紧紧的。她顿了顿，抬脚又要上前，便听见一声颤抖的：“别过来！”
　　遇上这种事情，小邻居一定很害怕。她心想。不自觉地也把声音放柔了说：“大晚上一个人走路回家很危险啊，要不然我跟你一起走吧？反正我们就……”
　　袁曲想说大家都是邻居，一起上下学很方便，结果话还没说完，一个白色的物体朝她飞了过来。她急忙用手挡住。书包掉在她身前，刚装进去的书又撒了一地。
　　“我不需要！”方直捏着拳头，朝她吼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
　　袁曲站在一地狼藉中，眼睁睁地看着方直跑远，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似的沉重。
　　那个眼神。眉头挤出一条深痕，向下的角度比愤怒浅薄些，眼眶里不肯挣脱的水光在巷子口照进来的昏暗灯光里显得异常清晰。不甘、倔强、敌意。袁曲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刺猬，背上扎满了刀片，每个角度都在抗拒她的靠近。
　　就是这样的眼神，把袁曲摄住了。
　　片刻后，她把地上沾了好些灰尘和泥土的书包捡起来，拍了拍，再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摞齐了塞进去。
　　骑上车回到家，袁曲将白色的书包轻轻放在隔壁的门口，转身关上自己家的防盗门后才重重地吐了口气。

　　喝了瓶冰牛奶，无心再复习功课，袁曲洗完澡就躺在了床上。对着模糊的天花板，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个眼神。有一种无形的重压压在她身上，让她隐约觉得透不过气，心情烦躁。
　　房间里回荡着她窸窸窣窣的翻身声。慢慢地，她也在这种心烦意乱中陷入了梦境。

　　“呵呵呵……”

　　又是那种嘲笑声。
　　笑声在黑暗的空间里回荡，不断积压，却没有上次那种要命的窒息感。这笑声要比上次听到的清晰很多，像是就在她的耳边，像是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来那样清晰。
　　她“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四周站满了和她一样的看不见的人，黑黢黢一片，唯有音色不同的笑声，正以相同的频率从这些“人”嘴里传出来，包括她自己。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唇微微张开，眼角有弯曲的弧度，喉咙不听使唤地震颤着。
　　视线之内，除了黑暗便是一道伏在地上的身影，纤细瘦弱，被嘲笑声包围着，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紧盯着那道身影，袁曲分外焦急，想要冲上去抱住对方的情绪裹挟着她，奋力挣脱却不能挪动半分，连嘴巴都不能紧闭。她清晰地听到笑声从自己的嘴里溢出来，飘出去，飘向中央的身影。
　　挣脱着，挣脱着，袁曲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后汗湿一片，耳朵里全是心跳声。

　　袁曲用力咽了咽发干的喉咙，下床时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一跤。
　　她去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玻璃上的小灯把她的脸照得刷白，眼底投下暗色的阴影，水珠正从一绺绺的头发和脸上滴落，像鬼一样。
　　袁曲慌忙把其他的灯打开，不管任何大小，一路走向厨房，开了一路的灯，把整个房子都照得亮堂堂的。她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一口气喝完，冰凉的液体滑进胃里，这才觉得自己从梦境中脱离出来，虚脱般瘫倒在沙发上，双目发直，久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响了，将魂不守舍的袁曲惊醒。
　　她关掉闹钟，洗漱完后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直等到门外传来隔壁的关门声、电梯开了又关的声音，才出门去。

　　到了学校，田意便凑上来问：“阿曲你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白？”
　　“啊？”袁曲摸了把自己的脸，“有吗？”
　　她一转头，同桌汪晴也点头道：“真的很白，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
　　“没事，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没睡好而已。”袁曲连连摆手。
　　这时班主任进来了，她便把田意赶回去：“老师来了，快回座位。”
　　一阵桌子椅子的乒乓声后，所有同学都在位子上坐定，班主任开口道：
　　“下周五学校组织去春游，都回去和父母说一下，住宿的同学这次回家可以带点吃的来学校，平常注意不要拿出来。这是你们高中最后一次户外集体活动了，好好珍惜。”
　　班主任一说完，下面的同学们都开始雀跃地窃窃私语。平常学习紧张，能有一天出去玩还是很开心的。袁曲听了也很兴奋，心情敞亮了些。

　　周末早上八点，袁曲带上作业，乘公交去图书馆。她家离市图书馆远些，一般都让朋友帮忙抢个位子。
　　下车时给田意打了个电话，刚想问她在哪儿，就见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朝这里挥手。
　　“阿曲快来！”
　　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袁曲挂断电话，拉紧书包带子跑了过去。
　　“今天人特别多，汪晴差点就没抢到座位。”田意说，“中午我们去街上喝奶茶啊。”
　　“行啊，汪晴去不去？”
　　“肯定得去，说好帮忙抢位子，请她喝的。”
　　袁曲古怪地睨了她一眼，“不是说请我的吗？这会儿我就成顺便的了？”
　　田意嘿嘿一笑，拉着她去刷借阅证。
　　图书馆大厅里看起来人并不多，但不管是阅览室还是过道边的桌椅，都让人给占满了，全是学生。脱掉千篇一律的校服，一个个都显得青春洋溢起来。
　　汪晴占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清净，边上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是她朋友。
　　小声交流了两句，她们便开始埋头写作业。试卷的翻页声，笔尖在纸上刷刷划过的声音，仔细听都能听见。

　　插着耳机听着歌，刷完数学和英语作业后袁曲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十二点出头了。心底里暗暗抱怨了声作业真多，她问田意饿不饿。
　　这会儿不少人都离开去吃饭了，她们自然也都是饿的，商量了下便决定去街上逛逛，然后回家。
　　这条街在市里很受年轻人喜欢，到处都是吃的和玩的。以前袁曲经常和朋友一起去里面的地下书城买漫画和小说。
　　四个人在一家熟悉的店里吃了碗鸭血粉丝，田意买了四杯奶茶，走在街上逛热闹。
　　没多久，汪晴就和她朋友离开了。袁曲和田意去书城买了两本小说书。袁曲可以大大方方拿回家看，田意则需要偷偷摸摸不被她妈妈发现，要不然就是一顿胖揍。
　　两人该逛的逛了，小吃也吃得肚皮有些撑，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她们一个站台等车，站在车站上聊些有的没的。袁曲突然瞥见马路对面一群女生，隐约觉得其中两个有些眼熟。
　　那五个女生转了个弯，背对着她进了一个小门的楼梯。袁曲这才看出来，那两个女生不是敲诈小邻居的那两个吗？不过当时黑灯瞎火的，也就打了一个照面，她也不太敢确定。
　　“又看什么呢？”旁边的田意拍她胳膊，“你想去网吧了？家里不是有电脑吗？”
　　网吧？
　　袁曲视线上移，二楼黑洞洞的隔窗里挂着几个塑料板做的大字——影流网吧请上二楼。
　　“没有，”袁曲收回视线，“看到两个人眼熟而已。”
　　“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走神。”田意用探究的眼神把她上下扫了两遍。
　　“有吗？”袁曲想了想，正好公交车来了，“肯定是你的错觉。我车来了，先走了啊。”
　　“诶！”田意拿她没办法，挥手说：“行吧，路上小心点。”
　　“你也是！”说着袁曲已经上了车，投了币。

　　车厢里没什么人，她走到最后面，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抱着胳膊看向窗外的景色。
　　脚下的发动机轰隆隆地晃动了一阵，路边的行道树慢慢倒退，那家网吧的窗户也被甩在后面。
　　脑海里闪过那天方直掏出来的钱，很快那双倔强的眼睛又闪现出来，把袁曲惊醒。她不舒服地拧起了眉。
　　这些天过去了，只要想起这个小邻居，袁曲依旧觉得她像只刺猬。背上遍布的不是生出的刺，而是两头尖尖的刀片。对外，也对内。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她。
　　袁曲把视线收回些，车窗的玻璃上隐约印出她的脸，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
　　她当时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这样的吗？方直又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
　　袁曲记不起来了，也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脸，只记得当时看着蹲在地上的方直，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想帮她。
　　这种感觉很强烈，像是投进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里的一颗石子，“咚”地一声落进去，溅起一串水花，沉到底里。就这样，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大约是因为那两个梦吧。只要想起那天站在巷子里的方直，她就会回忆起梦里的事情。路灯和墙壁把她们分隔开来，灯光照在她的背后，而方直站在阴影里。
　　想着想着，袁曲微低下头，靠在车窗上。

　　可是，莫名的，她又不敢靠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