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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言 ...

  •   暗香的藤花默默绽放着。“咚咚”七声钟响。十分的不习惯啊!连漪新送来的这面钟,听说是她亲自设计的钟面。白底黑字,分针,时针上还镶了金丝燕。俞慎言无奈的咧了咧嘴角,他好像爱上了个不会持家的女人。

      清晨的青苔上露水沾的湿滑,踩着不稳。一夜没睡的他,精神欠佳。远远的好像听到了几声木鱼梵音。想要仔细一听,又没了动响,其实隔得远了是听不到的。
      不过这个时辰,她也应该做早课了吧。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记不得了,其实也没特意去记。可是有些确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比如她从没抱过他这个唯一的孩子,真的一次也没有。
      每次大娘哭诉大哥如何如何,怎么怎么受苦。他就想了那个女人会不会哭?

      他的母亲很美,说为一顾倾城也不为之过。可这个最富盛名的女子,仿佛是潭死水,一行一动都如冬日风霜。十年来,随她住在泰和官邸见面的次数实在寥寥可数。
      其实即便是见了面,也不过是应景般的吃吃斋菜,说的总是那么几句客套的话语。
      “最近身子可好。”
      “好,劳母亲挂怀。”
      “功课可好?”
      “从不敢懈怠,谢谢母亲记挂。”她最先动了玉箸,箸后的银链轻轻碰撞,沙沙作响。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了,而难得一次的母子的对话却也以这个作为结束。

      她总没有第三句话,他暗暗揣测着,她难道一点也不想探听父亲的消息吗?难道这世间的一切对她都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她只要她的青灯古佛?那她为什么嫁到这里呢?

      和她吃饭像应卯,但他却笑得很开心,很开心。那是无忧无虑的笑容,从懂事起的笑容。
      跟着照顾她的许妈妈,看俞慎言也已经放下了岫玉箸。眉头一皱,伸手夹了一筷子在猴头菇放在俞慎言的碗里,“正长身体呢,怎么也吃得这么少。来多吃点,多吃点。”
      他笑呵呵的吃了起来,“还是许妈妈疼我,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听了这话,一脸皱纹的许妈妈,笑得是如菊绽放。
      笑语很快就消逝了,“食不言,寝不语。”难得的她竟在今天说了第三句话。原本正又为俞慎言夹菜的许妈妈,只好讪讪的放下手。
      张了了早早的就退席了,她知道她伤了孩子的心,但她没办法看到那张笑脸。那张笑脸总让自己想起,那个让她盼望,失望到绝望的人。这个孩子总是无声的提醒着她,他的存在。她想忘记,可是也同样无法真正舍弃。佛量无边的观世音菩萨呀,消除她的孽障吧。

      初芍老大远的就看见,他家二公子从山坡上行来,少年意气风发,眉目开阔的含笑脸上,仿佛从没有什么烦心事。即便他心烦意乱的已好几夜没能合眼了。
      初芍急忙一个打千行礼。
      “你怎么来了,大哥身边不用你伺候。”
      “会您的话,是老爷派我来寻您的,泰和山着也没电话线,一时找不到您呢,刚在外堂听您正和夫人用饭呢,没敢禀明。”张了了如今最讨厌有人在她的山上,说着什么家国大事。
      俞慎言听了一点头,“车备好了吗?”
      “在山腰上了,没敢开上来,怕一上来冲了菩萨。”
      “少贫嘴。”

      回到落霞正是用午饭的时辰。俞慎行看着整园,开的荼靡的石榴,微微出神。
      身边的下人倒是朝他行了礼,就又忙的热火朝天。本不怎么得宠的三姨太雷双秀喜有身孕。孕吐的厉害,嘴巴也比从前厉害了十倍,刁钻了十倍。一餐饭总能折腾了两三次。这不,今天这次换膳已经是第五次了。弄得底下人是人仰马翻。
      有下人偷偷咬耳朵道:“还没生呢,就是这个派头,真生下来那还了得,比大小姐还难伺候。”
      刚一说完就听到身后嗯哼两声,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兢兢战战的回身一看,是二公子俞慎言。二人都低头舒了一口气。二公子素来没有架子,又是豪爽性子,成天笑嘻嘻的像个欢喜菩萨似的,带下人有随意。下人们都敬服他,和他倒像是朋友。
      俞慎言笑脸盈盈,口气自然也不严厉,“做事。”他两人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他们一走,俞慎言就仰起头看着新涂了金漆的欧式小楼,有的人拼死拼活的为了有个儿子,有的人有了儿子却不闻不问。

      记得小时候,他吃了被人下了毒的芙蓉酥。他那时已经十岁了,早就懂得,这个叫做‘落霞’的‘家’,处处是危险,有很多等着要他的命。而且他一定要自己扛下,因为没有人会为他遮风挡雨。
      腹痛如刀绞,头上一滴滴汗如雨豆。好像有什么将身体切成一段,一段,生生剥离……
      下人一下乱了头绪,熟悉的医生的了风声,怕引火烧身都不敢出手回春,只是用药虚与委蛇。
      而大夫人更是巴不得他自生自灭。好来个借刀杀人。
      最后,家人无法,只能求到了泰和山。

      她的母亲好像并不紧张他的死活,只是派人说了这句话:“这一切就是命,熬得过就熬得过,熬不过也是他的造化。你们找我,我又能如何。若我佛慈悲自会保佑他。”
      命,他不认命,为什么他就要这样苟延残喘的生活,如果母亲不在乎他这个儿子,他也不会有母亲,什么母子亲情他不在乎。
      但他,还是有在乎的人的。
      他还有她,他的妹妹,他的安和。

      ******************************************************************************

      好在天不亡他,最后大夫的手里出现了张明细的药方,就是解药。从天而降的药方,如有神来之手般散满了落霞。他就这样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而刚进门不久的,且身怀六甲的三姨太,离奇的小产了。

      他收回了思绪,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雷双秀的这一胎不知能还多久?有人蠢蠢欲动了吧。

      到了书房,父亲俞兴澄正在写着书法。见他来了也刚好完成,“慎言来啦,过来看看这幅字怎样。”

      九尺来宽的宣纸上写着八字:孰是芳质,在幽愈馨。
      “父亲的字苍劲用力,气韵兼备,仿佛比往前更上一层楼了。”
      俞兴澄听了甚是开怀,“哈哈,我倒不是书法进步了,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字也就写得更好啦。”亲自拍了拍俞慎言的肩膀,“这次晋绥的污弊案办的漂亮,我都听说了,连关外的蒙古人都夸你是巴图鲁啊,果然是我俞兴澄的儿子。”

      那么多年了,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可他真正响起时,心里却没有预想的欢喜雀跃。俞家这样的人家一举一动都是世人瞩目。而他的大哥,完全附和了家人的期望,少年成名。完美的几近天人。有了这样的长子,俞家的二子反而显得平庸了。
      可难得的是,在这样完美兄长的阴影下长大的俞慎言,既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怨天尤人。如今看来俞家的两个男儿,按报纸的批论就是那句话,各有千秋,恐有夺嫡之乱啊!

      俞慎言看到这样的话语时,嬉笑了起来,夺什么嫡,他不过是想保护她。

      忧郁的箫声传来,在微嫌炙热的午后,并不觉的突兀。可为人平添了凉意。
      没想到他也来了,还是这样一遍一遍的吹着。
      俞慎言静静闭上眼,耳边的箫声如丝如缕,声声切切,哀婉如诉……
      他的心里存了这样的情感,想必也很痛苦,但他不会退让,不能让他毁了安和。绝对不能!
      耳边的箫声还是宛转的幽咽动人,这首曲子,俞慎言猝然惊醒了,不对,这首曲子,大声喊道,“来人,大小姐在哪?”
      那人犹犹豫豫,说道,“昨日连家就正式解除婚约了,先生怕大小姐,想的多了,伤身体,连夜就把大小姐送去了海外。这个风头上,全国上下不都等着看笑话吗?”
      ‘哗啦’俞慎言随手操起台面上的‘长河落日’墨砚台,狠狠一砸,犹不解气,解了皮鞭,要打人来,“这么大的事,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从未见过二公子如此气急败坏,照实的挨了两鞭子,也不敢呼痛,只是急急辩解道:“是……是先生让瞒的。二公子保重身体啊!”确实按父亲的作风,绝对不会让他鲁莽行事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和连家撕破脸的,刚刚确实是太冲动了。
      点澜啊,点澜,他还真是下得了狠心,这样果决的雷霆,连他也怀疑还是那个人是不是他所熟知的点澜。
      就算关及婉姨娘,事情也真的到了无法扭转的地步了吗?

      而他现在最为担心的就是安和,他在世间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爱的亲人。
      她哭泣有人为她擦泪吗?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泰和山的禅院外,她一个人坐在杨树花下,夜间的杨花纷纷逝落,洒在她的身上,发上,毛茸茸的像只乖巧的小猫,让人忍不住呵护。
      他在夜里朝她办了个鬼脸,她却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哥哥吗?梅姨叫我在这等等哥哥,她说,哥哥会保护我的。”
      他听了莫名的心中一暖,原来他也被人需要,原来他也并不是多于的。
      “嗯,我是你二哥。”
      “不是,不是。”俞慎言听了皱起了眉头,可她没发觉他的不快,继续说道:“你是三哥,我的三哥。”
      “那你的大哥不是也是俞慎行吗?”
      “妈妈交过我,‘齐彭殇为妄作’的殇,我的大哥叫殇。”未成年而死,称之为殇。俞慎言暗暗地腹诽,怎么却取这么个不祥的名字?
      “哦,那你在着看什么?”
      她天真明媚的笑脸一扬,眼睛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我在看妈妈,妈妈是天上的星星,她看着我呢,希望我开心。”她顿了一顿好似遇到了个什么极困难的问题,惴惴不安的问他,“可是哥哥,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哭星星看不到呢?”

      …………

      从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倔强的不在人前落泪。现在呢?他有些着急,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离开。
      他闭上眼睛,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那个看星星找妈妈的女孩,哪去了呢,是他没有守护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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