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皇甫桃桃子

46、Chapter 46

　　朝闻道 46

　　“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夜里一点四十，南盛门底下的咖啡厅，杨雨馨穿着睡衣，外面简单披了件外套，抓着杯奶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吸。周围人声鼎沸，即使深夜也热热闹闹——这间咖啡厅也是少数几种地域美食的老字号，百年前大街小巷遍布各类糖水店或甜品店不再出现，在南粤大地孕育了数百年的美食只有在高端场合才略有出现，比如这家人均消费接近四位数的咖啡厅。他们临窗而坐，外面的天色介于灰色和深紫蓝色之间，彩光污染痕迹融化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陈楚恒端着糖水锅走过来，盘子上是四把长柄勺，他放在小圆桌上，示意对面两人自己挖。

　　“她也是恐怖组织的？”女孩子打了个哆嗦，表情上流露出明显的恐惧：“我们平时没什么交流……就知道是……”

　　和陈楚恒坐在一边的江能挖了一勺芋泥放进自己碗里，没有正面回应：“这里的糖水很贵，是广式老字号。”

　　杨雨杰打着哈欠，脸上挂着方才去洗手间洗脸的水珠从另一边入座：“你有病吧，大半夜的——”看到桌上的甜品又不说话了，沉默着举起勺。“闲得慌。”陈楚恒听见他嘟囔。

　　女人在口供出来的当晚已经被押送到公安分局，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感谢某些证明，之前被指认涉嫌非法经营和犯罪的ROYAL和衔尾蛇被证实确有关联，被一网打尽，和剩下几个残党一起消失在南盛。——即便如此，放心不下杨家“受害者”的两人还是连夜把兄妹二人喊出来。

　　“估计还有些什么……”江能沉吟，“这两天出去住吧，或者直接回学校。你们也差不多要开学了？”

　　“是的。”杨雨馨在光线和人声里终于安定了些，“我还想再问一下——我，我的记忆这两天还是——”

　　江能对她笑笑：“医生不是说记忆植入吗？没事了，休息两天就行。”

　　女孩这才吐一口气。她忘不掉那种崩溃窒息的压抑，即使知道不是真实的，数时间之后还是带着绝望的情绪萦绕心头。

　　所以我不支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体改造计划，陈楚恒想着，没说话。为什么衔尾蛇轻而易举放过这对兄妹？目标一开始就是我吗？不由自主，他的思绪又飘回自己身上——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奇怪的思绪泥潭，他又甩甩头，尽力放空大脑，强迫注意力转移到周边的事情上。

　　「这就是泰坦计划的第一个十年目标。」不远的地方投屏正开着，左上角显示这是中央台新闻节目，蓝色套装的女主持缓声主持播报。陈楚河被吸引，他对于外界的报道和声音一直无甚了解，倒是抓住机会认真听起来；和他同坐一侧的江能也“哦”了一声，眨眨眼睛朝屏幕看过去。

　　「接下来把目光投回地球。据本台报道，在南盛市举办的……由于技术问题……意外……工作人员声称技术问题，网传部分不法集会与秘密结社……是否有？……记者随机采访到现场的一位公安同志。」

　　继而屏幕里出现李警官那张宽大的脸。天色大亮，背景是那夜后有些惨不忍睹的混乱体育场，一身制服经历大半晚上的意外皱皱巴巴，面对镜头明显还有些紧张和不适应，眼神四处乱瞟，嘴角抽搐，结结巴巴道：「为、了此次开幕，我们公、公、公——」

　　江能“啧”了一声，把目光放回面前的糖水锅。“既然他们让你注意，那肯定是有其原因的，不论你事后对此有没有印象。”他抬手打断杨雨杰想急惶惶想要说话的意图，继续道：“事务所也没有办法一直保护你们，目前来看，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南盛。订票回北京，越早越好。”

　　……

　　送走尚有些提心吊胆的两人，陈楚恒跟着江能一路步行，共一把伞慢悠悠向着事务所走去。最晚一班的公共飞艇已经停了，共享服务在深夜半天没人搭理，周围还是有不少车和路人，陈楚恒右手握着伞柄，雨滴落在伞面，清脆的敲打声掉在头顶。

　　一点四十一了，一旁的大钟楼这样显示。空气中弥漫着雨时特有的湿润气息，周边的一切雾一样看不太清楚，五花八门的广告牌闪烁繁体字简体字还有不同的他国文字，把两人的脸硬生生分割成多个不同颜色不同明度受光面。远处有微弱的音乐声，不知道是深夜电台还是什么深夜活动，在马路边偶尔传来的引擎发动声里若有若无。陈楚恒仰头，灰色的云盖住天空，只有紫色灯光映射下的天幕，散发令人有些没那么舒服的气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图书和纪录片上的月亮——在地球上看。月亮已经多少年没出现在夜空中了呢？他这样思忖，觉得这代人有点可怜，不过一想到百年前的人们也没有办法登上月球带捧月球土便捷如郊游，他又打消这个念头，把视线移回脚下的沥青路。各有各的不便吧。

　　一路无语。

　　“没有黑蝶群了。”途中只有脚步和雨滴，在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公寓大楼就在前方几百米处，他的老板在他右边低一点点的地方说。

　　“嗯。”他回复。

　　“今晚上怎么没开车出来？”老板问。

　　“忘了。”事发突然，两人简单在智脑下了飞艇订单就往外跑——能坐飞艇当然没人想到会用车。

　　“雨下挺大，陈小白一个猫不知道会不会怕。”老板好像在自言自语。

　　“不会，它习惯了。”陈楚恒还是回应，实在没法确定老板心血来潮关心一下他的猫还是什么别的。

　　“……陈楚恒。”老板站定了。“我问你个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陈楚恒只得也停下脚步，伞面也恰巧停住，不让雨水把另外一个人的肩膀淋湿。他知道江能想问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还是他的“超能力”的问题吧。

　　“真没有。”陈楚恒诚恳道，“其实我不太信。”

　　谁会信啊！

　　其实不太信也是高情商的说法，换做另一个人被劈头盖脸落下这么一顿“喔其实你是一个假人一个实验题超能力来自于高科技建议和有关部门联系上个手术台做全面身体检测”，八成只会得到一句“你有病吧！”

　　黑色头发的男人挠挠头，糊弄道：“好吧，这样想也可以……”

　　听到这话陈楚恒轻微地不爽起来，这般安抚孩子的口吻，好像他是在胡搅蛮缠还是怎么着？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以来不同场合下愈发频繁的接触，他皱着眉头，伸手扯了一下江能脸侧的头发。

　　扯完他反而愣了，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胆大包天到敢对老板动手动脚了？

　　好在江能没过多搭理他的以下犯上，“嘶”了一声伸手拍掉他的爪子，擅自往前走了两步，随口道：“前几天，我睡觉那次，吓着你了吧。”

　　陈楚恒打着伞跟上。他想了想，应该是说从机场和他甩下自己临时又出门那天，自己险些被梦中杀人那次。他点点头，江能继续道：“我还在警校的时候已经去刑侦队实习了，经常会接触一些普通学生接触不到的。”

　　“出公差也是经常性的，由于新面孔和经验不足，搬水提包不用说，稍微危险一点的事也有。”

　　“枕头底下放防身器具的习惯也是实习时候养成的。太忙了，都忘记和你正式道歉，对不起，不是故意。”

　　陈楚恒张张嘴，想起江能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看来实习期的心理阴影面积不小。因为对方看起来也不愿谈，他于是也没多过提及，只真心实意对江能露出一个笑：“没关系，小玫瑰。”

　　“啊？”他们在这时候走进公寓外小花园，江能凶神恶煞抬起头，“姓陈的，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江能真的很漂亮，在直面这张脸的时候他大脑再次放空。眉头清晰到眉峰上扬的弧度，头发一个色系眼睛里反映着环境蓝紫色的光，睫毛纤长，鼻尖立体，因为害臊或者愤怒的脸微微发红。

　　在居住区的楼底下周围已经没多少人了，陈楚恒盯着他鼻梁的痣，猛然一个激灵——想到他还以为江能是女孩子的那段时间的事。

　　……就……好像——

　　好像在宾馆顶楼的那张床上，也是这么近的距离，黑色长发带着洗发水的味道垂到他脸上。

　　「别动！」

　　那天晚上，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有人这样呵斥着。

　　……

　　陈楚恒收了笑容，面色不改，拉开距离加快步伐：“回家了。”

　　不管对面多好看都是男人。男人。胸肌比自己还大——还是甩火铳如同甩洗干净的衣服一样轻松的八腹肌猛男。他提醒自己，何况还是老板——恶毒老板——稍微不顺着他意思都威胁扣绩效的那种。

　　他选择性遗忘自己撩头发的一件事，任凭老板嘟嘟囔囔抱怨他走太快溅他一裤子水，一马当先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