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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Chapter 21 ...

  •   “每次都一模一样。”杨雨馨说。

      他们在那天返航,回家,于南盛城的自己的房间睡下。但是等次日她醒来,自己又在北京的loft公寓醒来,哥哥在外面轻叩房门。

      她一开始觉得恐惧,后来觉得新奇,再然后是疲惫,最后绝望不堪。

      抬头望着天花板每个角度,睡衣褶皱的每个细节,别人口中的每句话语和夏风扬起树叶的角度,都和记忆中严贴密合完全一致,不可改变般无限重复。她抬手给杨雨杰看她的指甲,花上大量时间精力研究的精致甲型已经乱七八糟,不知哪一天被她直接整个剪掉,边缘毛毛喇喇。

      杨雨馨是学钢琴的,不可能放任自己的手和指甲有一丝敷衍,再者一个晚上也不会长成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她确实经历了那么长的绝望的日子。

      即使没有光线,她的表情也很清楚,“这下信了吗?”

      杨雨杰看着近在咫尺的妹妹。两人在黑暗里对视良久,杨雨杰凝视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早上的失态我很抱歉,今天还是第一次呢。”杨雨馨说。

      “……我能帮到你吗?”杨雨杰没有指责,轻声问她。

      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知道她只能依赖自己了。

      杨家的企业不算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地区一霸,盯着父亲和家业的光是这栋房子就有十数人。身边人从父母兄弟到远方亲属,管家保姆甚至是自己的亲爹亲妈,都未必完全靠得住——好比父亲的老婆们姨太太们和那么多同父异母或者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们,母亲生了双胞胎后还要继续怀孕巩固自己的正宫地位,所以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靠——很难不让他们怀疑自己在最亲的人心里的地位。

      每个人都是蚂蚁,每个人都在盯着维信的金山,他们暗地发力,试图于金山抠下一个角来。他们也和蚂蚁一样,诚实守序的表面一派祥和,底下疯涌的黑色的欲望混乱而邪恶。

      在被名为利益的信息素驱使的蚂蚁群中,唯一可以互相信任的就只剩下这对双生子了。他们作为共同体出生,一起长大,拥有相同的脸和命运,意外来临的时候只有努力相互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别告诉其他人,家里不安全。”杨雨馨最后只说了这一句话,用食指在嘴唇比划一下。

      她掀开被子,舒展身体:“回忆一下童年也很开心嘛!”

      杨雨杰第一次知道同胞妹妹的演技这么好,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在黑暗中说这些了。这是杨雨馨在几百次重复里总结出的经验,——家里不安全,即使没办法确切说出名字,但有人正在盯着他们。

      尽管这才是他回到南盛的第一天,但不知不觉,他已经对杨雨馨口中的荒谬故事完全深信不疑。

      杨雨杰走出房间。他在关门之前问杨雨馨:“你的昨天是哪一天?”

      “反正都差不多,哪天都无所谓吧。”

      “不是这个。”

      “哦……”杨雨馨笑起来,“大概三四个月前,我拿下了中华区桂冠,晚上还喝了一杯蓝蝴蝶。”

      杨雨杰心里一阵发酸,对她道晚安,小声把门带上。

      ……

      第二天一亮他早早地爬起来,敲杨雨馨的房门。

      杨雨馨开了。但她表情无悲无喜,没有终结循环的解脱,没有重获新生的美满,甚至好像没有前一天的记忆。

      她机械地和哥哥问候早安,表情木木的,然后和同样木着脸的杨雨杰对视,眼泪又流下来了。

      杨雨杰深吸一口气。这次不用解说,他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和昨天又不一样,这是另外一个陌生的杨雨馨。重复第二个日子的她不是重复第一个日子的她。她没了从北京到南盛的重复百遍的记忆,由在南盛的一天百遍记忆取而代之,甚至连前夜拉着杨雨杰在被窝发出警告都不不记得了。

      他搂住妹妹的肩膀,杨雨馨比他矮了十多公分,堪堪到他下巴:“今天是第几天?”

      杨雨馨含着眼泪猛然抬头:“——你……你知道?”

      “你昨天和我说了。”

      “昨天?”

      “昨天。”

      杨雨馨不太能理解了他的意思。她从回南盛市的第二天起,二十四个小时开始往复循环。记忆里并没有昨天和哥哥坦白这件事的印象,那么应该是在这之前的某一天,或许不属于她——

      但是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记得你的事情了解你的痛苦,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去本能依赖、本能信任?

      她把第二个杨雨馨的记忆说给他听。——她重复回来的这天已经几百天了。

      和每天一样,七点的早饭是肠粉和杨枝甘露,午膳硬菜用了很贵的蓝江雪鸡,下午小弟和小妹大吵一架,夜里母亲给小弟讲故事,他们也跟着一起听。

      从钢琴预赛那天开始一切选项都分叉了,有的选择在第一天的存档点重复,有的选择在第二天的存档点重复,说不定还有明天的第三天后天第四天以及第五天……

      每个全新的清晨对其他人而言都是未经历过的开始,对她来说则是无尽的脱发秃头折磨。

      当天真的和她所说的一样,从菜品到事件,唯一不同的是杨雨杰早上对她说的那句话。兄长只得在晚上安抚妹妹,对她说明日醒来就不记得了——

      第三天的杨雨馨果然又不记得,这个杨雨馨的记忆里只有重复的第三天。

      杨雨杰只经历了三天内容不同的“反复”,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他难以想象在不同跨度反复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杨雨馨作何感想。

      他是个无能的哥哥。他只能用力抱住妹妹,一起分享她的悲伤,除此之外却什么都办不到。

      ……

      事情到这里就结束,杨雨杰痛苦捂着额头:“本应早日上门叨扰,只是一直没有正式开业,也不好贸然前往……”

      江能沉默,往手上的本子记着什么,一言不发。

      陈楚恒也出了一身冷汗,如此诡异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好比影视剧小说里的主角,他们的时间顺流而下,周围的一切在时间轴反复横跳,把不甘的遗憾的没有做到的全部解决才迎来新的朝阳。

      杨雨馨的世界里和他们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目标且没有往后的理由;然而对他人视角而言,却是完完全全相反的故事情节——

      世界进程往后有序推动,没人阻挡也无法倒流,只有她一人被困在时间套娃里,于那一日反复无常。

      “我很惶恐。”兄长说,“我好像抛弃每一任妹妹,一个人往后走。她若是隔天发现我不在怎么办?会不会失望,会不会害怕?”

      没有人回答他,事务所一片沉默,只有江能手上笔尖与笔记本纸张的摩擦声。

      “从头开始,总而言之。”几分钟后江能终于收手,把那页被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张竖起来给他们看:“令妹的情况大体是这样,对吗?”

      主线路是一条粗粗的黑线,最左侧是他们在北京的那天——八月十四日,最右侧是今天的日期,八月十八日。四天五夜过去了,每隔了同等长度的一小段是二十四小时的代表,又在每个象征午夜零点的地方用黑色点一下,拉出一条长线。长线段的一边是主路,另一边是一个同心圆。远看好似一棵倒下的结满果子的树,由根部缓慢生长,分枝抽条最后结出硕果;但其实用由不同的果子们由末端开始生长,长出枝叶长出主叶,最后拧成粗壮的树干组成完整的树来形容比较贴切。

      杨雨杰重重点头:“没错。”

      陈楚恒看着江能的鬼画符只皱眉头,顺口问道:“还有什么细节吗?”

      “细节……”杨雨杰喃喃道,“细枝末节不少,您想听哪方面?”

      “都可以。”江能说,“越不寻常越好,哪里有古怪更好。”

      杨雨杰低头思索,蹙眉说了一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古怪,但是很让我注意的一点。”

      第二日重复的杨雨馨不记得第一日,第三日重复的杨雨馨不记得第二日——但是记得第一日,以此类推,每一天过去她关于前些日子的记忆就多一点。

      “她在第三天记得第一天发生的事。”杨雨杰说。

      “按理来说,第一天的无线重复已经过去,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也有很多选项。

      “但是第三天的她对我说她不知道什么被窝里的事,只有我们平常地起床,搭乘飞艇,回家。

      “这么说,好像时间有一条汇聚于此的支流。第一天重复的支流已经蒸发消失不见,只留下第一天平常的支流。

      “……但是我并没有关于平常支流那天的印象!我全部的记忆就是她早上发疯那天!”

      三人都注意到了这点,头皮发麻竖起鸡皮疙瘩。

      “是什么给了她我的平常的一天的印象?是另一个时空的我,还是另一个循环的我……”

      时间好像被割裂,每个是不同的小球,没有顺序胡乱堆放。只有在球与球接触到的短暂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们才于时间统一,于意识同步,能够交流。兄长的现实世界只由短暂接触构成,球的背面杳无音讯、球的身影远走高飞。

      杨雨杰疲惫道:

      “但是,究竟是谁的记忆出了错呢?要么是她,抑或还是我,——或者整个世界都出了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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