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魔镜》丹夏

8、诅咒之血（2）

　　战事持续了一年之久，直到冰雪覆盖了亚得里亚海与黑海，伤亡过半的队伍才带着胜利归来。
　　虽然胜利是惨痛的，但成果仍旧让人满意——瓦拉几亚大公战死，长子战死，拜占庭此次派来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奥斯曼帝国再接再厉，决定将瓦拉几亚的质子送回去，让接受了忠君教育的王子领导瓦拉几亚，使之成为帝国的马前卒。
　　宰相和大臣们在欢呼，假以时日，他们将彻底灭亡罗马，再假以时日，他们将统一这片大陆，让整个欧洲匍匐在他们脚下颤抖。
　　“天佑奥斯曼！”
　　没有人发现，在胜利的浪潮中归来的国王，面容却比以前更加苍老了。
　　穆拉德暂时从王位上退下来，将权力重新交给他的父亲。
　　伴随着再一次的胜利，魔镜的威名席卷欧洲。
　　数不清的刺客和间谍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进入王宫，想打探魔镜的消息，国王命令人严密看守魔镜，不准任何人靠近，甚至于他的一个宠妃突发奇想地想照照那面魔镜，就被他丢进了水池子里淹死。
　　冷冰冰的黑夜，国王坐在镜子前，望着镜面中自己的脸，他从那上面看到了疲惫与苍老，还有那一丝掩饰不了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魔镜，”他动着嘴唇，还是问了出来道“我还能活多久？”
　　镜子不紧不慢地开口了：“陛下，我无法知晓未来。”
　　国王沉默了许久，阴沉着眼睛，又开了口：“东欧遭受重创，正在舔舐伤口，伺求时机，短时间内，最起码几年之内不会卷土重来。”
　　镜子安静地听着他说话。
　　国王慢慢地继续道：“战争太过频繁，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也想暂时罢战——我在之前的几十年已为你送上无数的祭品，你可否暂停索要？”
　　魔镜道：“那我也将停止为您解惑，陛下。”
　　尽管早有预料，但国王的神色还是骤然暴怒：“我是你的主人！”
　　魔镜冷冷道：“您并非我的主人，陛下。”
　　国王慢慢地站起来，握紧了腰上的剑，以一个国家主宰者的倨傲居高临下，怒意更甚：“我可以毁掉你。”
　　然而魔镜丝毫未见惧怕，仍然是那冷笑的语调：“您无法威胁我，陛下。”
　　它那低声的，犹如恶魔一般的声音继续道：“您很清楚，您已行将就木，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在您死之日，敌人会卷土重来。”
　　“您在人生的前半段享尽了胜利与荣光，使整个欧洲笼罩在对异教徒的恐惧和阴影中，后半段却因因厌倦与畏惧生死而退缩，即使您不需要我，您的帝国也无法放弃我。”
　　“您怎能摆脱我。”
　　“呛”的一声，国王一下子把腰上的佩剑拔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狠狠盯着魔镜，的胳膊举了了许久，胸膛因气愤而剧烈地起伏，他恨不得立刻把魔镜砍碎，然而终究无法下手。
　　“我不会再需要你。”国王咬牙切齿，仿佛发誓一般道，转身走出去，重重关上了门。
　　魔镜立在房间里，镜面依然平静无波。
　　它曾遇到过无数的统治者，有昏庸的愚者，也有睿智的明君，其中不乏像国王一样的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私欲，它都懒得理睬。
　　它最了解他们这样的人，很清楚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亦从来不把那威胁放在眼中。
　　安静的房间里，魔镜的镜面忽而渐渐变暗，它的镜体在烛光中消失，继而一片阴影遮住烛火，一个披着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悄然而立。
　　它的魔力已经快要接近巅峰之时，眼下幻化成人形对它来说很简单。
　　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前，动作之间丝毫看不到脚步移动，仿若一个幽魂在游荡。它轻轻抬起手，被锁紧的房门悄然而开。
　　白日里富丽堂皇的王宫此刻正在黑夜里沉默，漆黑的长廊一眼不到头。它的身影迅速飘忽向一个方向。
　　王宫的地下，另一扇紧紧锁着的木门被打开。灯火亮起，魔镜已身处在王宫里最大的密室里。
　　它慢慢地伸出手，抚摸着那些盛装着骸骨的棺材，感受着那里面传来的力量波动。
　　“我需要更多为上帝而殁的尸骸与鲜血，”它的声音阴暗而悚然：“使他们的灵魂化为我的力量。”
　　数百年的等待，它并没有放弃。
　　只要它的挚能友从地狱归来，它愿付出任何代价。
　　若奥斯曼不再辉煌，它也将另投他处。
　　战争稍稍平息，动乱却仍在持续。被奥斯曼帝国送归的瓦拉几亚质子在上位几个月后就遭受了来自外部的叛乱——曾被奥斯曼打败的战神匈雅提带人篡位，将新上任的瓦拉几亚亲王赶下了台，德古拉王子被迫流亡欧洲。
　　而拜占庭新上任的年轻国王和不甘心的匈牙利国王正一拍即合，联合教皇酝酿着新一轮的战争。
　　几年后，战争再次爆发。
　　国王再次出战，只是在出征之前，他却罕见地没有征询魔镜，他以他多年的威望堵住了不理解他的行为的悠悠众口，带着军队赶赴前线。
　　艰苦卓绝的厮杀持续了两个月，胜利的捷报传到奥斯曼帝国首都埃尔迪内，人们还来不及庆祝胜利，另一个不太妙的消息传来，流亡的瓦拉几亚大公——“龙之子”德古拉不仅在其父旧部的支持下重新上位，还当面辱没了帝国派去的使者。
　　国王志得意满，怎么能放过这个在胜利之时扫他兴致的人，他立刻挟胜利之师东转，袭向特兰西瓦尼亚山脉。
　　黑海海岸正是连绵多雨的季节，黑夜里天空阴沉，难耐的潮湿与燥热使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国王刚刚与部下们商议完明天的行进路线，群情激愤，一致决定要把那个生长在奥斯曼却胆敢背叛帝国的瓦拉几亚新国王杀死，给予瓦拉几亚一个惨痛的教训。
　　夜深了，月亮隐进阴云之后，国王脱下战甲，刚刚要准备就寝。
　　一阵惊呼从帐外传来，犹如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他的心脏——
　　“瓦拉几亚人！”
　　刀刃刺进血肉之躯的声音与惨叫仿佛就在耳边，国王立刻拿起自己的佩剑，他可以看到杀人者就在他的帐外，一剑刺死了他的亲兵。
　　是冲着他来的。
　　德古拉从小生长在奥斯曼，对帝国行军习惯和军情也许比奥斯曼人自己还要了解，这头刚刚长成的小野兽向他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火光映出国王苍白而惊恐的神色，刺杀者冲了进来，国王大叫一声，一剑将朝自己冲来的人砍掉了头颅。
　　整个军队乱作一团，瓦拉几亚与奥斯曼的交战也不知从何时正式打响，火光与厮杀声响彻云霄，两方军队在国境线上混战起来。
　　黎明之时，战斗稍歇，国王整理了还跟在他身边的队伍，气势汹汹地向瓦拉几亚境内进军。
　　宁静的清晨不复昨日的喧嚣，刚刚下过的小雨使马蹄下的土地粘腻潮湿，走到一处平原前，空气中笼罩着浓厚的白雾，稍稍细看，似有许多影影绰绰的如同树木一般的黑影。
　　战马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不安地撒着蹄子，不肯再往走了。
　　“那是什么？”国王问身边的人。
　　身边的骑士摇摇头，随即示意他身边的人跟他上前去，因为怀疑可能有埋伏，骑士们都伏低了身子，紧紧地勒住手里的马缰绳，小心翼翼地催动着马儿前进。
　　不到百米，骑士们已经走进了浓雾之中，他们猛然勒马，抬起头盯着包围着他们的黑影，在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之后，所有人都脸色惊恐，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那不是什么树木，而是而是奥斯曼士兵的尸体——一具具尸体被一根根几米高的高耸木桩穿透，并列在两旁，犹如一片黑压压的森林。白色的雾气中，尖锐的木桩从尸体大张的嘴巴里鲜血淋漓地穿出来，食腐的乌鸦和秃鹫停在上面，场景犹如人间地狱。
　　所有人都骇到面无血色，手脚慌乱地马上退了回去。
　　“陛下……”赶回来的骑士声音都在颤抖：“那些是……那些是……”
　　想想身后的景象，他无法从脑海里找出词语来形容那恐怖至极的一幕。于是一句话脱口而出：“德古拉·弗拉德是个恶魔！”
　　没有人有胆量走过这片由上万具尸体挂成的森林，经由国王下令，奥斯曼军队撤了回去。
　　瓦拉几亚人赢得了胜利，而在这场战争中手段残忍的统治者瓦拉几亚大公德古拉·弗拉德，因为残忍血腥的手段，被起了个外号“穿刺公”，周边所有国家的人民无不闻风丧胆。
　　穆拉德再次去拜见国王时，他看到了王宫的墙外，那艳丽的火烧云，暮光的余晖撒在蓝色的梦幻中，令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他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种悲凉。
　　他一步步走过长廊，侍从、宦官，妃嫔们还是熟悉的脸庞，却比往日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国王或许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生前的最后一场战役没能占到便宜，反而被帝国亲手养出的狗咬了一口——这让他愤怒莫名，归来之后被气病了一场。
　　国王念念不忘地一直谋划着要来一场报复，然而他面临的敌人德古拉太过棘手，不知掌握了对帝国不利的多少情报。
　　穆拉德向亲卫队长询问国王在哪里。
　　“陛下在魔镜的房间。”亲卫队长深深地向他一礼。
　　穆拉德愣了一下，脚步匆匆地转身而去。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等他走到那个房间时，他看到了披头散发的国王，他的王冠已经掉在地上，他的双手愤怒地挥舞着剑，一下下地往下砍：“这怎么可能！你这面贪婪、无耻、恶毒、卑劣的镜子！”
　　国王似已癫狂，手里的剑每一次落下，却都砍到了空气，魔镜立在他前方，沉默不语，就如同一面真正的漂亮的镜子。
　　第二天，国王驾崩。
　　穆拉德在第三天继承王位，再一次身着王冠与王袍，接受百官的朝拜。
　　待人们散去之后，他走进王宫，走进了那面放着魔镜的房间。
　　他看着静立其中的镜子，眼神幽沉，声音斩钉截铁：“听着，魔镜，我不会像我父亲一样受你蛊惑，你在我这里，将永远成为一面照人的镜子。”
　　短暂的安静之后，魔镜开口了，声音冷冷冰冰，没有任何一丝感情：“陛下，您的事情自己决定。只是先任国王给予我的的祭品剩余，依我们的交易，我还可再回答您一个问题，请您想好了再询问我。”
　　穆拉德握着权杖，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你等着。”他道。
　　新任国王的上位自然少不了美人的陪伴，几天后，由宰相挑选的美人作为王后被娶进了宫。那位美人活泼美丽，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儿。
　　新任国王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拉着她的手在深夜走进了房间。
　　新国王的房间富丽堂皇，桌椅上都嵌着黄金和玉石，尤其是墙角处摆放的一面大镜子，简直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
　　床帐之内，穆拉德正和美人一起翻天覆地，一截白皙的手臂伸了出来，扯着轻纱的床帐，伴随着那娇嫩而动情的声音：“我亲爱的陛下，您就像一头雄狮一样勇猛，是那么地强壮和伟大，您的威风让我甘愿将一切都献给您……”
　　床上的国王笑了笑，自豪地迈腿走下来，美人不解他的举动。却见他半裸着着身体，径直走到一面镜子前：“魔镜，她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镜子的镜面忽而闪过一道光芒，平静地回答了他近乎荒唐的问题。
　　“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