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魔镜》丹夏

12、沉睡之谷（3）

　　范塔索夫人是个成熟的美人，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只可惜布莱克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人，在被她那句话吓得后背一激灵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领略到她的勾引。
　　布莱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她笑笑，就恭送她离开了。
　　她的丈夫范塔索比她大了十几岁，也难怪会如此……不过这与案子无关，布莱克决心离她远一点儿。
　　石头砌的屋子有些冷，把壁炉里的火拨旺了些，布莱克躺在床上，把这两天来自己的见闻细细梳理一遍。
　　但没有多久，困意涌上他的心头，他一下子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天还未亮，晨曦冷淡的一丝月光正从窗外照进来。
　　布莱克睡不着，拿上一支点燃的烛台推开门，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值夜的仆人。
　　布莱克放轻了脚步，朝楼梯下走去，一只猫却忽然从他脚边窜出来，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烛台顿时从楼梯上跌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揉了揉眉头，走下去把烛台捡了起来。
　　但当他重新将烛火点燃之后，却发现了不对——房子里依旧很安静，没有人被他的动作吵醒而出来看看。
　　一个人都没有。
　　布莱克皱了皱眉，快步跑上二楼——他知道的范塔索先生的房间，伸手敲门，喊着范塔索的名字，但没有人回应他，他直接将门推开，房间里空空荡荡。
　　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布莱克又跑到楼下仆人的屋子——依旧没有人。
　　他快步走出范塔索的家，站在街道上张望，暗淡的月光之下，山谷之中的整个镇子安静而死寂，犹如一堆胡乱堆砌的没有生命的石头。
　　布莱克大声喊了几声，跑遍了大半个镇子。
　　没有人。
　　恍惚之中他仿佛听到了猫叫声，那只在楼梯上绊倒了他的猫——现在又走到了他脚边。
　　布莱克低头看去，那只猫，不，是一只没有头的猫，在用血淋淋的脖颈对着他凄厉地嚎叫。
　　布莱克脸色煞白，拔腿就跑。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头也不回地往镇子外冲去，本来宽敞的道路却不见了，变成了狭窄的弥漫着雾气的小路，一直通向一片黑压压的森林。
　　直到跑进去一百多米，布莱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猛地回头，他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
　　他的一直冷静的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里面已经布满了惊恐。
　　这里有魔鬼。
　　森林里只有魔鬼。
　　布莱克手心里全是冷汗，他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声音，迈开腿，试探着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不管他怎么走，他都走不出去。
　　他把脚从厚厚的落叶里拔出来，一股腐烂的气息顿时迎面而来。这种厚度的叶子，使他觉得他不像是处在森林边缘，而是它的深处。
　　像是在魔鬼的肚子里。
　　布莱克三两下拂掉裤腿上的叶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镇定下来。
　　他抬头望望天，是浓重的不详的铅灰色，他舒了口气，从自己衣兜里把罗盘拿出来。
　　森林深处，日落的尽头。
　　他有种预感，他现在唯一能找到的人，就是她。
　　罗盘的指针慢慢地晃悠了一下，像是被定住似的指向一个方向。布莱克慢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脚下的落叶越来越深，树木越来越高，将本已暗淡的天光遮得更加密不透风，水汽也渐渐湿重起来，布莱克拨开越发拥挤杂乱的灌木，已确定他快要到达目的地。
　　“别再往前走了。”一个女声忽然响起。
　　布莱克惊了一下，将自己被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在一边，抬眼看去。
　　出他所料，面前的人并不是那个穿斗篷的女人，而是一个棕发的少女，她看起来娇小而苍白，一身粉白的裙子纤尘不染。
　　她定定地看着他，神情中带着担心和忧虑：“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
　　布莱克注意到她的手扶着一处树干，她的裙子上连片落叶都没有。
　　如果不是科学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他几乎要把她当成林中的妖精了。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是来查案的警官，我来自纽约警局，名字叫做伊卡·布莱克。镇子上的人……都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妖精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对他的身份丝毫不敢兴趣，她问道：“你来这里之前有见过什么人吗？”
　　这似乎很重要，但布莱克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妖精叹息道：“你一定见过它，所以你才会到这里来。”
　　“它？”布莱克疑问。
　　“立刻离开这里。”妖精严肃道，不容他一句废话，娇小的少女一把拉起他的手，像是背后有鬼似的拉着他跑。布莱克心中疑虑重重，但却感觉出她并非有恶意。
　　森林里的路对他来说都一样，少女却像是知道方向，带着他东拐西拐，布莱克想问问她的名字，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异样——浓重的白雾正从后面的树林里涌出来，他看到森林深处，一个骑着马的高大身影，正催动身下的马匹，朝他举起黑色的长剑，风驰电掣而来。
　　布莱克眼尖地看到了骑士没有头的脖颈。
　　少女显然也看到了，朝后面喊道：“滚回去，它没叫你出来！”
　　她的声音几乎喊破了嗓子，接着一把拉过布莱克：“救救我。”她压低了声音道，然后将他推进了一片黑暗。
　　布莱克猛地从床上醒过来。
　　少女，森林，无头骑士，一切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立刻爬起来，拉开房门走出去。
　　客厅里，刚刚起床的范塔索先生正在和仆人正在奇怪地看着忽然冲下来的他。
　　“早安。”布莱克神色古怪地说了一句，而后迅速出了屋，到了大街上，虽然这里依旧和昨天一样一副阴沉沉的模样，但人们正常地来来往往，并没有什么异常。
　　所以那果然是梦吗？
　　布莱克只好装作无事发生，他漫步在街道上，心里一边想着那个诡异的梦境，一边观察着小镇上人们的脸。忽然他的目光顿了一下，竟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
　　也称不上是多熟悉，他曾经有几面之缘的纽约几个商行的公子，几个挥霍惹事的二代，正在不远处结伴玩笑。
　　他们为何在这里？
　　布莱克没有选择直接上去询问，而是拦住了一个村民。对方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很痛快地回答了他：“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警官。他们的父亲都来自于我们镇上，后来发达了才去的纽约。”
　　布莱克隐隐地觉得这是个线索，即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找出那本昨天治安官给他的镇上所有人的名册，一一核对那些姓氏。
　　村民的话被证实是真的，并且查询的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个镇上的富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布莱克想去找范塔索先生详细地问问，但仆人来告诉他，范塔索先生出去了。
　　布莱克只好等着，等待总是很无聊，于是他也闲逛出了范塔索的家，他望着远处河边在阴沉天色下只露出一个黑色的森林，又想起了那个妖精似的的少女。
　　直觉告诉他，这件案子的真相，那个少女一定知道。
　　他得搞清楚她到底是谁。
　　这么想着，布莱克又渐渐地往森林走去，临近森林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家，只剩下似是被火烧过的废墟，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从这些废墟上残留的家徽来看，这些人家曾经也很富有。
　　为何没落了呢？
　　布莱克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从某个废屋里传来的异样声音。
　　他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立刻转身离开，脚下却一下子踢到了一块石头。
　　他懊恼地叹了一声，急忙走开，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范塔索夫人慢条斯理地整着裙子和衣领，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您不会说出去的，是吗，警官？”
　　布莱克对于他人的私事一向不爱干涉，也绝非多管闲事之人，但他还是想尽量对这里的事情多了解一些。
　　他悄悄扭头，看到了那个急急忙忙穿了裤子跑路的男人的背影。
　　治安官。
　　布莱克干咳了一声：“当然，夫人。”
　　范塔索夫人朝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布莱克忍不住多嘴：“但我还是想知道，范塔索先生对您很好，您为何……”
　　他听说范塔索夫人原来只是个护士兼女仆。
　　范塔索夫人又在笑，似乎对他心里的想法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又不屑一顾：“他的确娶了我，但他并不是真正的爱我。”
　　布莱克觉得自己再不好多问什么了。
　　“您是个好警察，那么作为封口费，我免费回答您一个这里的问题，请您想好了问我。”范塔索夫人道。
　　布莱克惊讶地看着他，范塔索夫人仍在笑，但方才的悠闲自傲已经变成了认真的眼神，于是布莱克也端正了神色：“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穿着粉色裙子，栗色长发的少女。”
　　范塔索夫人的脸色一下子苍白无血。
　　她深深吸了口气，盯着布莱克：“为何你会问她？你见过她？”
　　布莱克把自己做的梦说了出来，范塔索夫人别过头，似乎在犹豫，接着道：“你跟我来。”
　　她带他去的地方刚好是她和男人偷情之所，但布莱克眼下也顾不了太多了。范塔索夫人带着他躲到那个废屋里，跟他说了这个小镇上的秘闻。
　　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以前，远在荷兰人在这里建村子时，那片魔鬼森林就已经存在。当时镇上流传着一个传说，只要向森林的魔鬼献上女巫作为祭品，魔鬼就会指引这个人发财的道路。
　　最恐怖的是，那个传说是真的。
　　镇上每年都会有富豪产生，脱离了镇子拖家带口地移居纽约，甚至那些富豪后来因经营不善而濒临破产时，还会重新带着祭品回来，去森林里找魔鬼重新交易。
　　布莱克似乎猜到了什么，接着就听范塔索夫人说道：“范塔索当年也和魔鬼做了交易。”
　　“他刚来镇子上时，一穷二白，身边只有病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为了发财，他也和魔鬼做了交易，只是他的女儿当时年龄太小，于是他向魔鬼许下承诺，等到卡翠娜二十岁的时候，就把她送进森林。”
　　卡翠娜。
　　布莱克终于知道了妖精的名字。
　　“她死了吗？”他可惜地问道。
　　“不，还没有。”范塔索夫人道：“卡翠娜是个可爱的姑娘，镇子上的人们都喜欢她，尤其是她的伯父范加勒先生。”
　　“可惜在她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忽然昏倒了，再也没有醒过来，范塔索将她藏了起来，准备将她送进森林。虽然只是猜测，但是范加勒先生，他或许是猜到了范塔索先生要做什么，想救卡翠娜，所以……”
　　范塔索夫人没有再往下说了，她只是在最后低声道：“卡翠娜仍然不知道在镇子上的哪个地方，请救救她，警官。”
　　布莱克在回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范塔索，巧的是，他们背后的方向都通向那片森林。
　　“早上好，布莱克先生，您去哪里了？”范塔索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调整了笑容问道。
　　“随意散个步。”布莱克道：“您呢？”
　　布莱克记得范塔索似乎一大早就出门了。
　　他敏锐地看到范塔索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警惕来，说了一个明显是扯谎的话：“我去找治安官先生了，他那里有好酒。”
　　治安官刚刚还在和他的妻子翻云覆雨。
　　布莱克脸上那友善的微笑再也做不出来了，一边和范塔索结伴回去，他心里一边确定了范塔索夫人话语的真实性。
　　现在一切以卡翠娜的安危为上，布莱克悄悄看了一眼范塔索，他家里的那些仆人会是帮凶吗？
　　卡翠娜一个成人的少女，凭着身体不好的范塔索一个人是背不进森林的，何况森林里全都是厚厚的落叶，带个人进去必须要有马匹，而范塔索家的马厩里，今天并没有少一匹马。
　　也就是说，范塔索今天是去探路的，卡翠娜还活着，还被他藏在某个地方。
　　布莱克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孤身作战，他想到了治安官。

　　天边阴云沉沉，雷电时时作响，小镇上再次进入黑暗的夜中。
　　瞭望塔上的人持着猎枪靠在草垛旁守夜，他的目光望着森林，没有注意到有一行人悄悄穿过镇子。
　　布莱克带着治安官和他家的几个年轻人，悄悄地带着一些东西向范塔索的家赶去。
　　有了治安官的帮忙，他们已经搜遍了整个镇子，最后只剩下了范塔索先生的家——他的家非常大，而且为了防狼，几乎盖成了堡垒，没有知道那里有多少房间，卡翠娜一定在那里面。
　　布莱克没有办法直接去搜，于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火光把里面的人引出来就好，那时就叫人把火灭了，没问题吧？”他低声再次向治安官强调。
　　“没有。”治安官点头。
　　布莱克装作平常一样，回了范塔索的家，等到他和治安官约定好的时间，他开始用力敲打着范塔索的门：“着火了，先生！”
　　范塔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他果然看到窗户外起了一阵火光，一股烟味充斥了他的宅邸。他一边大声喊着仆人救火，自己却犹豫不决，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什么。
　　布莱克道：“我们先出去吧，范塔索先生。”
　　“不，你先走。”范塔索看了他一眼，又把刚刚出来的范塔索夫人也托付给他，转身走下了另一边的楼梯。
　　布莱克和范塔索夫人对视一眼，这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我去指挥仆人们。”她道，拎着裙子快速下了楼。
　　布莱克在心中道了句感谢，他知道范塔索夫人是在帮他拖住范塔索先生的帮手。他悄悄跟在范塔索后面，看着他一路往下，到了一个拐角，范塔索拿起一盏油灯，进入了一扇小门。
　　小门通向一处地道，地道的尽头是一间上着锁的门，范塔索从腰上掏钥匙的时候，布莱克冲了上去。
　　范塔索的油灯瞬间掉在地上。“你是谁？！”范塔索喊道，他看到了布莱克的脸，瞪大了眼睛吼道：“你想做什么？！”
　　“制止你的暴行。”布莱克已经拿出了镣铐，将不敌他的范塔索锁了起来，接着抢过他的钥匙。
　　“住手！你要干什么？你这混蛋！”
　　范塔索愤怒地喊着，布莱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用夺来的钥匙打开了门。
　　门里是一个房间，一个少女正躺在床上，正是卡翠娜。
　　布莱克立刻进去查看她的状况，卡翠娜安静地闭着眼睛，仍在呼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他将卡翠娜抱起来，没有去管范塔索，从这个地下室走了出去。宅邸的走廊里已经没有多少烟了，治安官的人应该已经将火灭掉了。
　　布莱克想去找个医生为卡翠娜看看，但他发现四周忽然异常地安静。
　　他抱着怀里的少女，用手肘将大门打开。
　　外面火把通明，镇子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地上倒着被捆起来的范塔索先生家的仆人，治安官、公证人和范塔索夫人，以及他白天见过的那些二代正站在人群前面，人们沉默地看着他。
　　布莱克望过他们的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感谢您为我们找到了祭品，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