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娜的魔镜》丹夏

11、沉睡之谷（2）

　　寂静的小村庄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中，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幕，被指出的女仆一脸惊慌，而警长谨慎地站在了披着斗篷的女人身前，询问道：“你如何确定是她杀的人？”
　　“我亲眼所见。”女人信誓旦旦，盖住的半张脸看不到神情，但布莱克依旧可以想象到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上是怎样一种高傲而冷漠的神情，就好像她望着他笑时，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善意一样。
　　他的目光像着魔了动弹不得，听着她继续指证：
　　“她用撬棍打在她的后脑勺，掐着她的脖子。”
　　“怕她发出声音，她再用围裙蒙住她的脑袋，把她按到水缸里去，用来确保她真的死了。”
　　纤细的手指慢慢地放下，低柔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恶意与嘲弄：“你的围裙是湿的，可以证明这一点。”
　　女仆吓得嘴唇都在颤抖，脸色极度苍白，半天才想起来给自己辩白，她哆嗦着声音：“我负责家务，围裙难免会湿的！”
　　那恶魔一般美妙的声音继续道：“你掐她的脖子，她挣扎的时候，撕破了你的袖子。”
　　“我的袖子是今天早上不小心挂破的！”
　　披着斗篷的女人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在笑：“你把打她的撬棍扔到了河里——的确，这也难以找回来了，并不能证明是你做的，但是你舍不得扔掉从她身上抢来的珍珠耳环，那东西现在就藏在你的口袋里。”
　　女仆满脸惊恐地后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警长走到她面前：“能给我们看看你的口袋吗？女士。”
　　女仆浑身颤抖，慢慢地伸手进去，一对沾着血的珍珠耳环，躺在她手上：
　　“这是科克先生给她的订婚礼物，是她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
　　原来是一场情杀。
　　警长叹了口气，从自己腰上摸出铁链准备锁人，人群又是一阵议论。布莱克看看那个女仆，又转头朝自己身边看去，刚刚的女人居然已经转身要走了。
　　布莱克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她的步子很快，差点都把他甩在后面，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跟她并肩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人顿了顿，侧脸看了他一眼，布莱克那俊秀而年轻的脸上神情比之前更加警惕：“我是说，所有的细节，包括珍珠耳环……”
　　但与他的如临大敌不同，面前的女人却是轻松写意地，露出了仿佛嘲弄一般的笑，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说过了，我亲眼所见，警官。”
　　布莱克停下来，他们已离人群相当远，他看着她走到自己前面去，那种着魔一样的感觉又来了，他加大了声音，让自己从这种诡异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这不可能！她是在你走后被杀的，因为屋主和两个仆人都必须来送走你，假如那时候你没走，发现她尸体的就是屋主而并非她的邻居——为什么你会知道之后的一切？！”
　　天边的阴云在翻滚，冷风中夹杂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
　　女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像极了一根僵硬而干枯的树枝。
　　除了诡异之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布莱克脚底爬了上来。
　　女人的语调轻得仿佛呢喃：“你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聪明，警官，这真是难得。”
　　布莱克愣了一下，忽如其来的夸奖一下子冲走了一些他心中的异样恐惧。
　　他仍然想追问到底，但她却话音一转，却对着他问道：“假如我没有指出这一切，您要如何确定她的死亡真相？”
　　被问的人成了布莱克自己，他本想继续向警察一样地审问，但一种倾诉欲已经从他心底涌动起来，于是他竟然不那么像警察，而是像正常交谈一样和她说起话来：“我会搜查房间，检查尸体。”
　　“如何检查？”女人问道，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很礼貌地问道。
　　“伤痕，死亡时间，还有死亡原因……”
　　“死亡时间？能有多精确呢？”她的声音缓和多了。
　　布莱克想翻出自己的笔记本，可惜他现在没带，他于是凭着记忆说了出来，一条条判断依据和详细的例证都被列了出来，或许是她那戳中他喜好的提问方式，又或是温和而优雅的话语，不知不觉，他已经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交谈了起来，并且基本上忘了自己要追问些什么。
　　他发现，对方不止是感兴趣，而且对刑侦方面也知晓甚多，她甚至读过《人体解剖》。
　　“这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门伟大的学科，并为科学的进步建立坚固的基石。”她微微仰起头，那模样仿佛聆听上帝福音的耶稣，又像举起明灯冲破愚昧的伟大先知，她笑道：“要打个赌吗？警官，至多一百年，人类社会将会天翻地覆，自然科学将战胜宗教。”
　　“我正希望如此。”布莱克望着她，他极少与人有过这样的交谈，几乎有些沉迷于此了。
　　她再次向他笑了笑，算是结束这场谈话，转身就要走。
　　布莱克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他的名字，一种异样的情愫涌上了他心头，他道：“我可否有幸结识您，女士？”
　　女人停了停，却仍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一根手指，声音幽幽地如同暗夜里的鬼魅：“沉睡之谷的树林里，我就住在日落的尽头。”
　　布莱克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答非所问，她就已经消失在树林的小路中。
　　仅仅是一个星期过后，凶案再次在发生。
　　这次遇害的是沉睡谷里面小镇的人，三个人在夜里被人砍掉了脑袋，只剩下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头却诡异地不知所踪。
　　没人愿意来荒僻的地方管这种凶恶的案子，而布莱克被赶鸭子上架，是因为他那一套新奇的办案方法惹了局长的不满，对方存心要让他受些挫折长长记性。
　　“用你那理性而科学的办案思维，来震惊掉我们的下巴，亲爱的。”老头局长板着那冷傲而不近人情的脸，面无表情地给他签了委任状。
　　布莱克觉得警局的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但他没有抗拒局长的安排，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了东西，这算是积极的态度让周围的人看他的目光更异样了。
　　直到他走之前，跟他之前合作过的老警长才悄悄拉住了他：“你干嘛接那案子？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布莱克一脸奇怪：“我该知道些什么？”
　　“那个地方的杀人案，凶手不是人。”老警长压低了声音，又瞅了瞅四周，悄悄把一份古旧的文件塞进了布莱克的手里。
　　临出发的前一晚，布莱克拆开了那份文件。
　　这是一份调查记录的手抄本，泛黄有些发脆的纸张上印着有些模糊的墨迹，手写的英文缭乱而急促，像是匆匆记录下来的。
　　记1779年沉睡谷杀人案调查始末。
　　记1780年沉睡谷杀人案调查始末。
　　记1781年沉睡谷杀人案调查始末。
　　……
　　一张张地往后翻看，布莱克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原来那里的杀人案并不是最近才有的，而是从20年前起，每一年都有死者，多为女性，发现地都是无人敢进的森林里。
　　全身像被吸干了血一样，只剩下依稀可辨面容的一具干枯尸体。最初的一位受害者是镇上首富的家里长工的妻子，剩下的受害者只有三位查明了身份，其余的全都不知名姓。
　　那三位受害者，都是女巫。
　　布莱克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他的手指已经在因害怕而无意识地颤抖。他把目光移向自己的手，两只手的手心上都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圆孔状的疤痕，使得他的手上几乎没有什么掌纹。
　　那是他最不想记起的事情，他的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人，却因为热爱研究巫术而被当法官的父亲当做女巫处死，声称要洗清她的罪孽。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将那段惨痛的记忆掩埋起来，而现在，他也无法做到平静地去回忆。
　　他强迫自己接着往下看，一桩桩的杀人案后面，警察的结案声明却让他觉得熟悉的荒谬涌上心头——在二十年前，曾有一个杀人如麻的雇佣兵被杀死在沉睡谷的森林里，身首分离，变成了一个无头骑士，他的怨气唤醒了森林里沉睡的魔鬼，魔鬼重新赐予他肉身，让他将每一个敢踏入森林里的人砍掉脑袋，以报复自己被杀死的仇恨。
　　结案陈词最后，只有毫无证据的揣测：被害者里有女巫，是因为她们想进入森林和魔鬼交易，因此被无头骑士杀死了。
　　恐怖而鬼魅的传说看得布莱克后背发凉，他皱着眉将文件放起来，虽然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件案子有点发怵，但对这上面的文字，他一个字都不信。
　　童年时沉重而惨痛的记忆，已经教会他用理性的思维去看待任何事情。
　　布莱克躺在了床上，慢慢进入梦乡。他久违地看到母亲在他面前起舞，她是那么美丽，犹如天使一般。
　　她放下了舒展的手臂，一步步地走进光芒里。
　　布莱克在第二天一早就向沉睡谷赶去。
　　马车在布满落叶的林间土路上飞驰，他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远处阴暗的黑色森林，朦胧的雾气掩住了天光，只投下无边的阴影。
　　傍晚他到达目的地，马车夫是外地人，没敢在这里留一刻，马不停蹄地驾车赶回去了。
　　他提着箱子走进镇子里，灰色的石头，灰色的房屋，路上尽是什么东西烧剩下的灰烬，整个镇子看起来阴郁而不详。
　　经人指点后，他找到了镇上地主范塔索的家，见到了当地的几个主事人。
　　“我需要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他接过范塔索夫人递来的茶，道了声谢，看向对面的几个老男人——镇上的大地主范塔索，公证人，治安官，以及教父：“谁最后见过范加勒先生父子？”
　　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胖胖的治安官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们所有人。”
　　布莱克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治安官耸耸肩：“我们当天一起喝了酒，他醉了，他的儿子扶着他走了……我记得他还叫山姆去备车？”
　　布莱克反问道：“山姆？”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默，布莱克立刻想起来，山姆就是第三个被害者，在范加勒父子死后的第二天晚上，尸体倒在森林的入口处。
　　范加勒父子也是死在森林里，而他们那天晚上出镇子，那幽暗的森林也不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为什么他们都在不应该的地方被发现？
　　布莱克于是又问：“现在有嫌疑人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嫌疑人，不，嫌疑鬼，当然是二十年前惨死林中还沦为魔鬼爪牙的无头骑士了。
　　散会前，治安官和其他人都为他献上来自上帝的祝福和保佑，地主范塔索吩咐夫人为他准备房间，尽到了招待之谊。
　　布莱克沿着那有些狭窄的楼梯往上走，侧头一望，半个镇子尽收眼底，那被称为魔鬼森林的地方与镇子只隔了一条河。
　　若要去往森林深处，渡过那条河的确是最近的路。
　　布莱克心中忽然闪过那个穿着斗篷站在河边的窈窕身影。
　　“夫人。”他叫住在前面为他引路的范塔索夫人，持着油灯的女人转过头。布莱克踌躇了一下，道：“森林里是否住着人？”
　　范塔索夫人盘起的金发下，一张含笑的脸看了他一眼：“不，那里只住着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