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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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庸就那么直直地向那女子走了过去，那女子也回头看着他，将士们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虽有嘀咕，因军纪纲令严格，还因为一个人，都未出声，一时间一只塞外大雁飞过，一声惊鸿，撕裂了这一瞬漫长的寂静。风裹挟着沙子，不知是风还是心，那女子已是红了眼。
那女子看着元庸朝她走去，握着佩剑的手用了过大的力，看来竟是隐隐发颤。元庸走去，作一揖道：“在下姓元名庸，字樘樾，少时家门不幸，幸得太傅收养，只一家姐，不知所踪。”那女子看着元庸，似要哭出来，别过头去，嗓音嘶哑，慢慢道：“我自幼长于此，便跟了韩将军的姓，名欣然，想来我比你大，你若不嫌弃，叫我阿姐也无不可。”
一厢话，虽未指明背后的一切隐情，但二人俱知他们是对方苦寻多年而不得的那个人，那丢失于大千世界的联系仍被那冥冥中的命数牵起，所以二人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未曾诉诸于口的那句话：“吾乡已不复而，然勿忘旧事，唯愿赋新乡。”
元庸看着眼前人，秘而不宣似的忽而笑了，他道：“好啊，那在下就叫你阿姐。”韩欣然也回笑，眼中数中情绪一时纠缠着，只有那泪水先迷蒙了眼眶，就像这一声期待了多少年的阿姐，消弭了已过数年的惊惶。
庆禧七年那个腥红的夜晚，元庸与欣然在柜子的缝隙中，看着那些杀红眼的士兵，看着一个个的士兵走出，走进，看见的只有眼前那一具不瞑目的尸体，但他们听得见惨死的嚎叫，兵器碰撞声，想象着多年的故人与友人横死的场景，那一夜的家门是赤红的，可是四肢却是透骨的寒冷，时至今日，元庸每次的梦魇都是那个场景，挥之不去，逃脱不得。
那日元庸和欣然看着、听着那些士兵一个个翻倒着府中的物什，撬开各式各样的箱柜。二人紧紧依偎着，身体仍是不住地打着颤，那个夜晚漫长到仿佛没有边际，没有光，连带着那一片土地都在多年后仍沾染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那些士兵整顿完毕，翻遍府上没有活口，那领头人睃视过整个院落，看着敞开的柜门与横尸的院落，不甚满意地皱起眉，使得原本就狰狞的面孔更添一丝阴怖，他问：“那两个孩子呢？”
一士兵上前回答：“据先前暗卫打探，该府共计二百七十六人，囊括孩童二十七人，尸身俱陈列于后院，数目无差，那两个孩子想必早已一命归土。”
那领队终是满意地舒展开了眉头，点点头，遂带兵出了门，在院门口，他感觉后背莫名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吱呀一声，只一阵风吹过，带着门口的一片木板掉落，园内空空荡荡，显得阴恻恻的，他转过身，吩咐道：“把尸体都尽快处理了，做隐蔽一点。”士兵们应了。
那领队没有看到，在一扇门后面，有两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他走远，他当然也没有看到那扇门，当时的他也绝没有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功绩将他钉死在耻辱的后半生与史册。
元庸和欣然看着那一堆人走远，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下来，两人互相抵着，瑟缩着，在这个幽闭的房间里二人从未出门，不知在期待什么，也不知可否能等到什么。他们听着士兵搬运尸体的声响，到后来，连这些声音都消失了，陪着他们的只有漫长到地老天荒般的黑暗与寂静。他们记着母亲说：“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哭，要好好活着，知道吗？不要寻仇，孩子们。”他们的母亲相必也早已知晓了一切，元庸和欣然依偎着挨过了那晦暗的几日。
一日夜晚一个士兵来到了房门口，元庸欣然二人呆呆地看着来人，惨淡的月光给那人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边，那人一把抱起二人，拍着二人的背。他是陈尧将军的部下，元庸一下跪在了地上，他的背上已压了万钧重的担子，他看到眼前来人的那一刻，终是卸了那一口悬而未决的气。
那士兵带着他们连夜逃亡，走前，欣然回头看，留恋中带着悲伤，她知道她看不到她想看到的事物，再回头已是神色疏淡。他们将那个府邸与边关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日夜兼程，走偏僻小路，住破庙，宿荒野，元庸与欣然的心性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打磨到面目全非。
那天到了大路，他们已然即将抵达到达京城，此时再无小路可走，他们一路战战兢兢，没有遇到士兵排查，长安城内沸反盈天，可再绮丽奢华都再也在元庸与欣然心上激不起一丝涟漪。
街上人来人往，人与人之间推推搡搡，元庸和欣然紧扣着的手汗涔涔的，三人费力地穿行于拥挤的人潮，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元庸死死拽住了姐姐的手。
元庸先前听李哥说过，他们要去投奔已告老的元太傅，赶路时，离京城越近，行路越是安全，可是那士兵神色却愈加沉闷，总是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翻身，起身而坐。快到京城时，那将士先前隐隐的不安更是明显，元庸看着士兵在城门口徘徊许久，终是下了决心似的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这夜三人在一个小院落留宿，元庸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起身，看见那士兵在院门口焦躁地徘徊，元庸走过去，拉拉那士兵的衣襟，道：“李哥，你怎么了？”
眼前人回头看着他，俯下身，直视着元庸的眼睛，用力地捏着他的肩膀，问道：“阿樾，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呢？”那时元庸还没有改名换姓，他那时仍是陈樾。
元庸微微挣开了眼前人的束缚，答道：“李哥和我和我阿姐一块长大，李哥和爹关系很好，李哥喜欢给我和阿姐讲故事，李哥是除了阿姐，现在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元庸看着那人，很小的年纪，眼里只装得下灿烂的情感，他问道：“李哥你是对我们好的是吧？”
那人低着头，良久，他看着元庸：“是啊，阿樾快去睡觉吧。”
元庸睡着后被李玖叫醒，李玖让他们一起走，元庸看着他，问阿姐呢，李玖支吾着，忽然发了狠讲元庸捂晕了。
好像是李玖在背着元庸狂奔，行路颠簸中，元庸被颠了醒来，他看着眼前是李哥背着他在狂奔，此时夜色寂寥，不知何夕。元庸环顾四周，大路宽敞，月光照射下依稀可见远处几座草房、府宅与寺庙，以及冬季特有的旷野，他们此时可能已经出了城，可是元庸唯独没有看见欣然。他忽然开口问到：“李哥，我阿姐呢？我们要去哪？”
那将士似是被元庸惊了一跳，脚下略有不稳，他喘息着开口：“欣然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们快走，马上就要到了。”元庸即使还小，却隐隐感觉那将士在撒谎，他喊道：“我要回去，我要找我阿姐！我阿姐呢？”那将士不再回答，元庸撕心裂肺地在寂寥的路上哭喊着，他挣扎着想下去，却未遂。
孩子的哭声在冬日的夜晚显得突兀又凄凉，那将士终是跑到了一处院落。他冲了进去，元庸看着眼前人乞求，他忽然发现李哥浑身是血，他一时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幕。
元庸至今仍可以回想起他看着李哥所刻墓志铭叙事不详的墓碑，问元太傅：“师父，不可以陈述事实地铭文吗？”元太傅看着他，手覆上了他的头，道：“他是个英雄，但他不能被人记住，你以后就会懂了。”现今元庸懂了，但他仍觉得荒缪与不忿，他想：“总有一天，我要将英雄的事迹，侠士的尸骨，讣告天下。”
元庸告诉了太傅所有的事情，太傅只是听着，没有过多言语，他看着元庸痛苦地叙述，一时为这孩子与陈家感到扼腕。太傅听罢元庸的叙述，他传人去京城查看那处住所，去看欣然是否还在。
太傅没有说话，在心里暗自思忖：“他们一路无事，定是有人在暗处护着，既目标来寻他，本不必入城，相必那士兵欲带他们去见一个人，抑或是他们的一路早就在那人的暗中监视下，那士兵半夜可避宵禁逃亡至此，相比那人不欲杀他们而后快。”他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眼中光芒也暗淡了下来。
太傅转向元庸，说道：“孩子，你需要了解一些事情，那士兵带你们姐弟二人进城，显然早有计划，但他将你救了出来，想必心中仍存善念，孩子，世人不是非黑即白，我曾有缘见过你的母亲，是个坚韧的女子，她想必早已知道一切，她劝你不要寻仇，定是为了你好，你长大就会慢慢懂得。”
元庸那时还小，怎知世间人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他一时被元太傅一席话打得懵住，他不知道李哥做一切的事的动机，但是那时年幼的他，却隐约知道，自己不该恨李哥，纠结的情绪在年幼的元庸心里兜转纠缠，不知如何处理。现今元庸认为，或许世事无常，他的这条命却是李哥换来的，他很执拗的认为，或许还有人在等他，家门之丑是他不可不翻越的高山。
元太傅后来告诉元庸，京城那座院落，已人去楼空，隐约可见打斗痕迹与血迹，欣然想必已身首异处。元太傅仍后来派人找了欣然许久，二人终是磨灭了那一丝幻想，自此陈樾该人与凡尘浮世再无瓜葛，那些过往已随时光埋在了土里。
元庸，生处不详，来历不详，过往不详，从幼时就将断未断的幻想，竟在这辽远的西北成了真，看到欣然的那一刻，元庸那行尸走肉的般的过往也带了一丝颜色，他知道，有些人与事被埋在土里太久了。陈樾这个许久未被喊出的名字，该脱口而出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