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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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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庸是从何时知晓李榶的身份,李榶不得而知,但他却早以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或者也可以说,李榶将元庸的思绪一步一步诱入他所精密织就的思路之中。元庸不欲想,只是就这么走着这条路。
李榶先前从元庸的行为来看,元庸是按他所预想的思路去走,他本不欲隐藏身份,接近元庸自是有所图,而今,他却不想过快去探得他想要的消息。
不知从何时起,二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或许是从元庸的背影不再形影相吊开始,或许是从吃饭时宜人而不尴尬的静默开始,亦或是二人谈起家国与文章的澎湃激昂开始,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仍记得那一件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样的本能。
李榶喜好带他去赴各式宴会,他明知自己的目的,却好像一无所觉。元庸不知道,李榶这样的做法,李榶也不知是为何,只是觉得这样做,也许是对的,他在其中自得其乐,也是第一次鲜少考量未来。
现今,元庸仍可以选择与李榶按之前相处模式继续,但元庸清楚,李榶想要的远不止这些,而元庸想要的,亦不止这些。他们二人俱知悉对方的目的,却俱是充傻度日,仿佛是怕打破那安宁的镜面。
这日正午,李榶仍是踱着步子从院外走来,元庸仍是坐在桌旁开始吃饭,桌上依然是两副碗筷。李榶坐下,将手中折扇随意置于桌上,执起筷子。元庸抬眼看了李榶一样,两人相对视,眼神间已交换了许多悬而未决的疑惑与揣测,眼神再次别开时,朗朗大笑已随风荡去了西北边疆的国土。
元庸和李榶没有提起李榶的身份,只是元庸再称呼李榶时,已由“黎”公子变成了“李”公子,从子琢变成了怀瑾,太子一词,好像并没有那么重,地位,也没有那么重要。
饭后,在树下两人而立,李榶开口道:“榶樾,我月余之后欲去西北,你可愿与我一道同去?”
元庸看着原处的天空,灰蒙蒙一片,他转身拱手作揖,开口道:“我愿陪太子同去。”
李榶看着此时弯下腰的元庸,后背一览无余,白衣更衬得脖颈的白皙,若现的脊骨也成紧绷状,元庸直起腰身,再抬头看时元庸捕捉到了李榶匆匆别过的目光与喉结的上下滑动。元庸轻咳一声,也别过头去,此时的两人,在外人看来倒像一对偏开头的长脖鸳鸯,只是事中人并未意识到这一事实,仍将头别开以假装自己的镇定。
清晨,元庸看着太子府忙忙碌碌的仆从,一时惊愕不已,他招呼一小厮到他身旁:“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公子,你还不知道么?太子受皇帝之命,不日要去西北边境学政,这几日太子要将府内门客遣送殆尽,不过元公子你是要陪太子离开的人,自是仍可居住在此。”
“好我知道了。”
“好嘞公子。””那小厮口齿伶俐地说完就欲走。
元庸叫住他,问道:“可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这事自然是指元庸要与太子去西北之地,那小厮很活泛,答道:“元公子放心,我们府上人都曾受恩于太子,太子不欲我们说的话我们永远不会说出口。”小厮说罢便急急跑开了,留下元庸一人在原地。
元庸知道,小厮对他说的,便是李榶对他说的,二人之间不可言说的话语,李榶已借小厮之口说了出来。元庸感到了危险,也感到心不轻不重地匆忙跳动了几下。元庸确信,也不敢信,他于李榶而言是特别的,不止是因为元庸的身世,还有元庸不敢细想,不愿触碰的原因。
这日午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即将入冬,依旧是同往常一样的清净,但与往常的清净又不相同,元庸与李榶二人在窗前下棋,雨声与棋子落下的声响相和,风声吹散了一切扰人的思绪。
这几日李榶很少回府,或是回府而很少来到这个院里,元庸不知道,他总是看着手中的书,却陷入了纷乱的思绪,离出京的日子愈近了,元庸总是想起若干年前,熊熊的大火,那些气喘吁吁、嘶叫着的疯子,一张张已故的面孔。元庸知道,他再不能回头。
冬日将至 ,夜愈来愈长,秋风总打得人兴致厌厌,临行前之事都差不多准备齐当,府邸上下人人都惫懒了不少,元庸这几日也是兴致缺缺,李榶近日忙于处理出京事物,虽然几月之后李榶作为太子要回京,但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却总也摆脱不了。
李榶很少提起朝廷之事,元庸自是不欲打探,想来李榶知道元庸早已知悉朝中局势。
当今皇上在全盛时极力削弱各家党派,削兵权,杀良将,下狱多朝元老,极力提拔贫民子弟。皇帝好揽权,不欲大权旁落,军权、经济与皇权达到空前集中,此举在短时间内使当朝发展迅速,国力壮大。但而今,此举弊病已然暴露无遗。
皇帝当年奋力斩尽杀绝,但总有疏漏,一股势力在暗处已然增长壮大,皇帝怎会想到,那一个个小儿背负着血海早已将利剑悬于其头顶。当前朝廷武将已是青黄不接,皇帝所实行的抑武重文政策早已使该思想深入人心,老将老矣,新人不欲入伍,部队鱼龙混杂,皇帝已然开始慌惑,否则他又如何使得太子去西北秘密督军?
元庸想着当前局势,一丝快意与愤恨交杂,脸色有些许疯狂,那染红长天的日子快要到了。
这日一切俱已准备妥当,京城迎来第一场大雪,丰年好大雪,可是二人周围却无一人相送,府门前行人不过寥寥,二人形影相吊。上了马车,李榶却看不出有一丝的孤寂离别之情,只在出城门后回头看了一眼被白雪覆盖着的京城,就像被这金玉所裹住却已满是败絮的朝廷。
一路颠簸,元庸早已猜到李榶此次出京亦有其他目的,二人一路北上,李榶也不急,每每到了地方办事处便会查访,倒也次次都会带着元庸。元庸的疑惑渐深,他摸不准李榶此行的目的,究竟是西北,还是他。
李榶时常问元庸关于时政的看法,元庸总草草回答,李榶知道他问不出什么,但仍坚持不懈问话。二人一问一答,一路倒也不甚寂寞。
西北地区山高皇帝远,为政者不管事,乱象层出不穷,百姓民不聊生,多数人选择做山匪,抢掠过路人,小地区也有自立为王者,即使不成气候,却无端感到大厦将倾之感。
一日,二人行至路上,元庸掀起布帘看了看车窗外,总觉有目光在追随着他们,一路向前,却总也看不到客栈,元庸正闭目养神,忽然马车向□□斜,车翻倒在地,马挣脱了车的束缚,受惊后一骑绝尘而去。元庸眼前只看见翻转的木框以及感受到后背另一具身体的撞击与磕碰。恍惚间元庸似是磕到了一处硬物,而后他在渐渐丢失的直觉里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元庸的手感受到了他熟悉的光滑布料的触感,而后他昏了过去。
元庸醒来时,脑上一阵锐利的痛,他环顾四周,昏暗的光线只可以模糊看到周围,只剩他一人,车夫早已不知去向何方,元庸坚信李榶还活着。元庸手脚俱被缚上草绳,周围空空荡荡。元庸知道,下手如此之黑,绝不是山匪之手笔,他思考着,只觉全身酸痛,不一会又晕了过去。
另一边,李榶也考量着这次事件,终是得出一个与元庸想去无几的结论。他伤很轻,但是他知道,自己处境远比元庸危险。
元庸这几日反复清醒昏迷,清醒时间倒也变长,他觉得束缚着自己的绳子倒也不甚结实,他那日挣扎着挣断了绳子,解开脚上的草绳,跌跌撞撞冲出门,刺眼的光使元庸眼前短暂一黑,前方影影绰绰似是西北关口,他只觉如此轻松。他知道,李榶凶多吉少,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袍,在腰带处,竟有一块李榶戴在身边的玉,他一路加速而行,思考着,到了关前,他向守兵出示了这块玉,那人脸色一变,欲向上汇报,这时元庸倒在了地上。
李榶就这样,在这处待了许多日,没有人出现,他清楚地知道,他跑不出去。他在危急之际将玉塞在了元庸腰际,那时不假思索就这样做,李榶自己也不知,是算计还是出于本能。他将这一条命,似乎托付给了一个应该杀死他的人,不过好像也别无选择。
元庸转醒,听见院外有军队操练之声,他听见有女子在指挥,他听到那声音,艰难下床,却不小心带翻许多物什,他向前扑去,却跌倒在地,他双手欲抓到什么,却只有一片虚空。他在地上趴了许久,当有人冲进来看屋内情况时,看到元庸的眼角是红的。这是他近十年来,第一次流泪。
后来元庸在屋内,再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那日元庸清醒过来,得知自己晕了数天。那天他醒来,看见有人进来,那人还穿着甲胄,腰间佩剑,似是此处一位颇为位高权重的将领,他走到元庸眼前,站立着,开门见山道:“太子已经被找回来了,太子希望这件事不要声张,太子说你应该懂得。”他没有提起太子如何被救回来,费了如何大的周折,他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神态,不卑不亢。想来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将领,元庸应下了他的话,他便走了。
元庸没有想到,李榶竟会活着被发现,想来背后之人不止一人,也许是两方势力的厮磨,元庸既知李榶还活着,倒也放下了心,不欲再多费神思。后几日身体恢复倒也快了些许。
那人元庸起身欲外出观察,走到一处,看见一个女子在带兵操练,约莫二十岁的样子,他远远地看着,那女子似是感受到了元庸的目光,后头看向此处。两方视线交汇的一瞬间,二人俱是惊愕,即使相距那么远,仍可以看见对方眼中的一丝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