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煮酒话菊花》飞絮游丝

4、百闻不如一见

　　话说裴梅也算是个沉稳冷静的人，只是忽然抬头，受到了些惊吓。取走汤盅的正是那双明黄靴子的主人，声音很有几分令人心痒难耐的蛊惑。她想，再怎么不济也该有个人模样，怎料，立在眼前的人竟活生生似坨微颤、肥白的肉，一如她放在厨房案板上用来靠油的猪肥膘，放进锅里，呲啦一声，便冒出无数晶亮的油花花。

　　此时此刻，“猪肥膘”正在认真品尝那盅绿豆汤，执羹的手让裴梅忽然想起，早上还蒸了一锅热腾腾的白面馒头，面皮儿又细又白，一点褶都没有，就像他的手。

　　“嗯，不错。怪不得凌儿总爱抢你们家的炖盅吃呢！”他啧啧称赞。

　　裴梅忙低下头，轻声道：“小皇爷抬爱，是咱们的福气。但请小皇爷明察，菊三黄确无谋害之心，他年纪尚小，怎懂得下毒害人？”

　　“哦？照你所说，这盅里的毒是你下的？我倒要问问，你为何要下毒？你想害的是我，还是菊三黄？”十凌起身半卧，斜眼质问。

　　“我...我...”裴梅一时答不出来，急得浑身是汗，又一心想要搭救三黄，于是稳了稳神，答道：“小皇爷，的确是民妇下的毒，还请小皇爷开恩，放菊三黄出狱吧。”

　　“哼！你当我是白痴吗？菊三黄这小子明明是恨我抢了他的炖盅，然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当真可恨。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他！还有你们菊家，日后也别想在这□城立足了。”十凌咬牙切齿，本因大病而面色苍白，如今看上去竟有几分恶鬼索命之相。

　　裴梅吓得连连磕头，心道，三黄此遭定是遇到了命定的煞星，如此不依不饶，小命还保得住吗？

　　“不过嘛，如果菊三黄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倒是可以考虑不计前嫌。”十凌语气陡转，字里行间似留有余地。

　　“还请小皇爷明示！”裴梅听见事有转机，不禁暗喜。

　　“从明天开始，他要做我身边的奴才。”十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让裴梅不寒而栗。这眼神就像蓄势待发的蟒蛇，从静止到突袭，再到活活勒死猎物，只是眨眼的功夫。可怜的三黄就要被他整个吞掉，然后连毛发在内全部消化干净。

　　“还要附加一条。”裴梅闻声抬头，原来是“猪肥膘”在发言，“你，必须留在府里当厨子。”

　　裴梅愣了。“猪肥膘”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厨子？他到底是哪根葱、哪头蒜？

　　“小皇爷，请问这条件可有期限？”总不能让我们一辈子在皇爷府当牛做马吧？

　　“好啊，那就定个期限。我父皇变瘦之日，就是你二人离开之时。”十凌眨眨眼，分明是孩童般的可爱，裴梅看在眼里，却是恶魔般的可恶。

　　难道，九皇爷很胖吗？忽然惊觉，一直捧着盅喝绿豆汤的“猪肥膘”。他不必通报就出现在小皇爷的房间里，他称小皇爷为“凌儿”，他还抢了小皇爷的的绿豆汤。

　　他，难道就是菊花国赫赫有名的九皇爷，御九华？

　　唉！裴梅暗暗叹了一口气，这菊家可谓多事之秋啊！御家是皇室，菊家是平民，天上地下，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似发了水灾似的泛滥开来，想脱身，已经成了痴人说梦。她倒是可以委曲求全，但小三黄呢？本该是无所谓的性子，竟然破天荒地发狠施毒，让他当小皇爷脚下的狗，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裴梅拎着只食盒，到狱中探望菊三公子，但见他嘴里叼着根席草，眼睛盯着棚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三儿，来，嫂子带了些点心给你。”她打来食盒，里面规规矩矩地码了五六样精致的小点心，红黄橙绿的，煞是好看。

　　闻言，菊三公子嗖地爬起来，三步并二步，捻了块酥皮蛋黄饼就往嘴里送，一边还嘟囔着：“裴梅，还是你待我最好，红那家伙竟然把吃的东西抢走了，说什么喂猪喂狗也不喂我。”

　　“他才是真疼你的。不过气你不知轻重，如今落了狱，如何收场？”裴梅软言劝道。

　　“哼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菊家任何人！”菊三公子恨恨道，仍不忘往嘴里塞吃的。

　　“小三儿啊，莫把这世事想得太简单。如今你得罪的不是平民百姓，是皇亲贵胄，九皇爷的独子。九皇爷咳嗽一声，咱们菊花城都得晃三晃，更何况...唉..”裴梅长叹一声，欲言又止。你犯了事，菊家人哪个会怕受牵连，谁不是心里疼你，恨不得替你受过。

　　“我无所谓，大不了送他一颗脑袋，本少爷就是看不惯他那跋扈样儿！”菊三公子一扬脖，大有舍生取义之势，却不知裴梅的心早像热屉里蒸着的活泥鳅，受不住灸火煎熬，疯狂逃窜却无法超脱。

　　“小三儿，嫂子见不得你吃亏受辱，只是人在屋檐下，忍一时风平浪静。”裴梅小心规劝，巴巴地指望着菊三公子开窍。

　　“裴梅，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菊三公子边说边抓了块绿豆糕塞进嘴里。

　　“从明天开始，你随我一同入九皇爷府当差。”裴梅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又有些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再看菊三黄，竟发现他瞪圆了眼睛、半张着嘴巴，“嗬嗬”地叫了起来。裴梅吓呆了，又急又悔，早知道哄哄再说，怎料到三黄如此反应。更甚的是，菊三公子似愈加愤慨起来，竟捶胸顿足，发起狂来，隔着牢门，裴梅无法劝阻，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过了一会儿，他终是平静下来，抚着胸口，不住地喘着气。

　　“小三儿，嫂子对不住你，只是为了救你和菊家，只好应下了。你也别恼，嫂子再去求求小皇爷，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裴梅哽咽道。

　　“呼，差点被噎死。”菊三公子长吁一口气，又道：“裴梅，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一句话砸得裴梅七昏八素，心道，不如让她噎死算了，一颗心都快颠出去了。

　　后来菊三公子说：“我无所谓，先离开这里再说，日后指不定谁倒霉呢！”然后阴森森地笑着，脑袋里似乎酝酿着什么。见状，裴梅一如腊月里喝了碗冰镇酸梅汤，透心地凉，她开始有点替小皇爷担心了。

　　翌日，菊三公子终于被放了出来。一回到菊家，便被晚艳、冷香拉着跨了火盆，还被强扒了衣裳，塞在柚叶水里泡了个澡。换了件干净衣裳出来，竟发现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了他平日最爱吃的菜。

　　晚艳把他按到椅子上，道：“我的三少爷啊，以后可不能如此肆意胡为了。”

　　大红板着脸，粗声道：“日后再敢这样，就让你的菊花朵朵开。”众人皆愣，不知这“菊花朵朵开”是何典故？见众人无不迷惑，大红只好补充道：“就是把他的屁股打开花，个个都是不学无术的东西！”

　　菊三公子微微一笑：“我无所谓。”气得大红直翻白眼，然后拳如雨点，咚咚有声。顶着一颗“佛头”的菊三公子还不知晓，经过此劫，菊家众人无不有了暴力倾向，再也受不了这句“我无所谓”了。

　　席间，大红眼见菊家两大攒银法宝统统要被九皇爷府夺去，不禁悲从中来，烈酒当成淡水，一杯接一杯。酒入愁肠人易醉，神经脆弱的大红伏桌大哭，惊天地、泣鬼神，众人无不动容。

　　“红衣，我和小三儿会常回来看你的。”裴梅安慰道。在菊家，只有她一人唤大红为红衣，且颇喜此名。那时她还在想，荷之花瓣又名红衣，大红举止粗鲁，没想到名字倒起得极雅。然而某日，大红竟自泄天机：庸人哪有雅趣？只因他爱穿红衣裳，才随便取的。

　　“嗯，裴梅，你可不要忘了，你生是我菊家的人，死是我菊家的鬼。等老二回来，就让你们圆房，生一堆菊娃娃。”大红不忘告诫裴梅，生怕她再也不回来了。

　　裴梅红着脸，却目露忧色，心有千千结，却又与谁说？

　　“红，别这副脸嘛。我和裴梅是享福去了。”菊三公子一语道破大红心思。在大红看来，三黄、裴梅能入皇爷府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那皇爷门院怎是平民小户比得了的？单是皇爷家的茅厕恐怕都要比菊家的厅堂来得精致华丽吧？

　　“小三儿，你一定要在皇爷府里闯出些名堂来，二白那小子是靠不住了，菊家花坊一定要在咱兄弟手里发扬光大！”大红赤着脸，打着酒嗝，比比划划。

　　菊三公子点点头，望着大红的眼眸，黑中凝紫，敛着波光艳影。

　　九皇爷府派人来催，裴梅与菊三公子随意收拾了几件衣物用具便跟着离去。烂醉如泥的大红毫不知情，躺在房里呼呼大睡。菊家大厅，徒留晚艳、冷香两人。晚艳刚想说些什么，冷香以指封唇，冲她摇了摇头，食指沾了些酒水，在案上写道：“隔墙有耳，见机行事。”

　　某君道：“菊大红一语成谶，菊花朵朵都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