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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不可貌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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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寒暑更替,弹指间,菊二白离家一年有余。菊三公子年满十七,生得越发招人喜欢,只是那副无所谓的脾气也愈演愈烈。说往南绝不往北,撞破南墙终不悔。大红心疼他,平日里也不管束,任他随性而为。二少奶奶裴梅更待他如亲弟,变着法儿地疼他,每天都会亲自炖一盅补品,让他带到学上吃。
这一日,裴梅四更便起身,跑到厨房里忙乎到天亮,终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只汤盅,喜滋滋地放在菊三公子的书袋旁。菊三公子清早起床,洗漱完毕,将炖盅放进裴梅特制的盅袋里,然后一手执一袋,晃悠悠地上学去了。一路上,香味似有了精魂,钻进菊三公子的鼻子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空落落的。
一进学堂,菊三公子便打开盅袋、掀开盅盖,一时间,香味弥漫一室。见先生还没来,几个同样早到的学生都凑过来一探究竟:只见青瓷盅里,雪白裹着浅黄,竟是嫩糯鲜香的干贝粥。撬开一个江瑶,才得指尖大小的一小块干贝,在菊花城,干贝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珍馐。裴梅宠他,干贝稀罕,整个菊家也只有他有此口福。
“闻起来不错。”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菊三公子抬头一看,竟是个眼生的少年。但见他锦衣华服,眉目如画,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项圈,说起话来,面团般的脸蛋上便生出两个可爱的笑窝。
菊三公子腹中打鼓,哪还有心情理会旁人,复又低下头,满满地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但觉粥稠贝鲜,齿颊生香,满怀美意。几番陶醉,正欲再舀,面前的汤盅竟不翼而飞。
“嗯,果然不错。”夺盅者意犹未尽,早将盅内美味吃得精光,正是那锦衣少年。
“还我。”菊三公子伸手要盅。
咣当当…锦衣少年忽然松手,炖盅粉身碎骨,寿终正寝。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锦衣少年眉轻扬,笑窝深。
“我、无、所、谓!”菊三公子一字一顿。
转眼过了一周。这日清晨,菊三公子拎起盅袋,对裴梅道:“裴梅,从明天开始,不必给我带炖盅了。”
裴梅一惊,这小子素来好吃,每日一盅炖品已是雷打不动的习惯,说来也怪,一周之内竟然接连“不小心”地摔烂了七个炖盅,莫非中了邪不成?
又见菊三公子盯着盅袋自言自语:“这是最后一盅。”
裴梅愣了,喃喃道:“这最后一盅里盛的是木瓜炖雪蛤。”
时至初秋,已可适当进补,用滋补养颜的雪蛤膏配木瓜盅来吃,再好不过。裴梅冰心玉肠,为菊三公子做的炖品可谓精益求精,不仅选料讲究,色香味意形也是样样马虎不得。温水浸泡后的雪蛤如琼如脂,带着微微的透明,和冰糖、鲜奶一起煲煮。一个时辰后,一团团白滑晶莹的雪蛤便漂亮地浮出水面,如冰如雪。再与微酸甘香的木瓜配食,一边看冬白与秋黄相映成趣,一边体味清爽宜人的软滑甜润,整个人也变得如冰雪般通透了。
然而如此美味,享用它的竟不是菊三公子,而是学堂里新来的皇亲贵戚,姓御名十凌,九皇爷的独生子。
对御十凌,先生、众学子皆点头哈腰,一副奴颜,偏菊三公子不卑不亢,一脸无所谓。倒不是他多有骨气,只是身背“七盅之恨”,若不能为“盅”报仇,怎对得起自己一连七早饿得干瘪的肚皮。那长着一双笑窝的御十凌竟成为菊三公子的克星,日日抢食,次次砸盅,身边一胖一瘦两个侍卫,如门神般守在两旁,任你铜皮铁骨,也近不得身。
菊三公子化悲愤为无谓,任十凌百般刁难,千般挑剔,面上沉寂如死水。却不知十凌乐在其中,大肆庆祝自己又寻到了新的玩具。
“你的每日一盅呢?”十凌倚在学堂门口,拦住了菊三公子的去路。
菊三公子将盅袋抛给他,冷着脸从他身边挤过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怎料,十凌并不像前几日似的开盅便吃,而是交给身旁的胖侍卫,下学的时候,便拎回了家。
第二天,御十凌没有来。第三天,同样。到了第四天,一个学生跑到菊家告诉菊大红,说菊三公子被官兵捉走了。细问原由,菊大红吓得面白身颤,他家小三竟成了意图毒害九皇爷与小皇爷的嫌凶。一时间菊家屋顶差点儿没让晚艳、冷香给掀了,直嚷嚷着去劫牢。到底是裴梅镇静,花银子托人到官府打听,才知这事情始末。原来,小皇爷御十凌将菊三公子的炖品拿回家吃,九皇爷见了,也分食了一碗。谁知当晚,两人先是腹中绞痛,然后便上吐下泻,吃得最多的御十凌还陷入了昏迷。
菊家人全部懵了,与世无争的菊三公子,怎会毒害贵胄?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裴梅的心揪成一团,那盅木瓜炖雪蛤是她亲手所做,竟成了索命催魂的了。一家人好不容易打通关节,提了一篮子吃食去牢里看菊三公子,发现某人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唇边还挂着一抹花痴浅笑,不知梦中是何景象。大红气得哇哇大叫,惊醒梦中之人。菊三公子爬起身来,左顾右盼,一脸迷惘。
某君道:“一场春梦了无痕。”
在大红的淫威之下,菊三公子从实招来。原来,那盅木瓜炖雪蛤里,还有一味名为“巴豆”的调料。此料来之不易,菊三公子特选粒大、饱满、黄白色者数枚,敲碎,以麻油并酒煲煮,研膏待用。如此一来,膏入汤汁,神鬼不觉。
众人不寒而栗,大呼恐怖。原来,无所谓的菊三公子,一旦认真起来便要取人性命的。
裴梅听罢,转身离去。回到家,碎步走入厨房,几个时辰后,提着热腾腾的一盅东西,心急火燎地往外赶。
九皇爷府。
门外跪求了半日,裴梅终于见到了床榻上的御十凌。十凌经过几番医治,病已好了大半,只是身体十分虚弱。裴梅低头跪在榻前,奉上炖盅,十凌闭目养神,并不理会。
“凌儿,今日可好些?”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懒洋洋的一句问候。那声音柔软温润,如催眠般,裴梅听了,竟有些昏昏的。
“好多了。”床上的十凌答道。
裴梅不敢抬头,只看见一双明黄的靴子,踱到床边的躺椅旁,然后听到椅子吱呀呀的几声哀鸣。
“她是谁?”漫不经心,纯属随口一问。
“那小子的嫂子,偏要让我喝什么绿豆汤。”
“绿豆汤还能做出什么花样?”
裴梅低头答话:“除了绿豆,民妇还放了薏仁、青梅、金桔饼、糖水莲子、金丝蜜枣、糖桂花和玫瑰花。春华秋实,口感缤纷,吃起来也不会太乏味。而且绿豆能解百毒,对小皇爷来说多有益处。”绿豆汤可解巴豆毒,医书上如是说。
“听上去不错。那盅木瓜炖雪蛤也是你的手艺吗?”
“正是民妇。与菊三黄没有半分干系。”裴梅道。
“哦?那倒要好好尝尝了。”
手中的汤盅忽然被人取走,裴梅一惊,反射性地抬头,却呆住了。
某君笑道:“百闻不如一见,见面不如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