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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她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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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的教学还算顺利,学生们交上来的作业也比较认真。成绩好的学生依旧稳稳当当,基础相对弱一些的学生也有向上爬的劲头,备忘录上那些重点关注的学生也逐渐开始踏踏实实。至于尹夏,虽然她上课从来不“理”我,但从交上来的作业来看应该是能跟上进度的。她的行楷算不上特别好看,而且看上去有一些不太舒服,些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在故意压住自己本身的字体,以贴切自己的性格一般。有些怪怪的。
第二次月考也随着春意的蔓延迅速铺开,拿到成绩细表后,我不由自主地率先去找尹夏的名字。
尹夏,地理,77。
看到这个数字我松了一大口气。也才短短一个月,这家伙就能达到均分以上了。我又晃晃脑袋:这次卷子比较简单可能也是个原因,下次得出难一点。
在八班,我除了惯例地表扬了前三名,还特意提到了转学生尹夏:“这次尹夏同学进步很大,大家可以问问她是怎么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么大进步的。”
尹夏缩了缩身体。
下课,我走到尹夏身边:“你抽个空再来找我一下吧。”
她抖了一下,点点头。我“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走了。
尹夏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报告。”
大课间,办公室门口出现了尹夏。我吃了一惊:“进来吧。你不用去做操的吗?”
她抿抿嘴,然后摇摇头。
我扶了扶额头:“那好吧。最近怎么样啊?”
她没有说话,捏了捏手指。
“啊,我是指在地理学习方面。”我补充道。
“还好。”她挤出两个字。
“有什么地方不懂的吗?”我又问。
“大气环流吧......”她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说。
“咦?我记得你刚来那节课我讲的就是这个啊,没听明白吗?”我又问。
尹夏点点头。
“那么,”我想了想,“我明天晚上值班,你看看能不能来,我给你讲?”
她又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尹夏抱着课本和地图册来到了办公室,我示意她坐下。
“你以前的学校讲过吗?”我问道,“你这个单元听过课吗?”
尹夏点点头,又摇摇头:“行星风系没怎么听过。”
“那好,我就从行星风系开始讲,”我替她翻来课本,“我们先看单圈环流啊……”
“但实际上我们要考虑地转偏向力这些因素,北半球右偏,南半球左偏,所以你看……”我在她的课本旁边画了一个窄窄的长方形,“我们就不画地球了,用方块表示每个气压带风带啊……”
她点头,咬唇,时而自己用手暗中比划比划,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都懂了吗?”我问她。
“嗯。”
“这个是学案,你自己拿回去做,下周给我看,ok吗?”我抽出几张试卷,递给她。
“好,”她接过来,“谢谢老师。”
午饭,教工食堂很热闹。几个班主任聚在一块吐槽古灵精怪的学生们,不同学科组的老师在一起,讲述着课上课下有意思的事情。
我望着窗外的阳光,用手臂碰了碰坐在旁边,我们组新来的见习老师邱姀:“小邱,吃完午饭我们去后花园走走吗?”
“不好意思啊盛老师,”邱姀一脸歉意,“组长让我做的课件还没完成,中午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噢对,你还有授课考核要过。没事,辛苦,你去忙吧。”话虽这么说,我有一点点淡淡的失落。吃完午饭,我独自走去花园。
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对午后的花园很着迷。花园里的阳光像泼下来似的,亮得睁不开眼,不闷不热倒有种清凉的感觉。泡在鹅黄色中,我迈着小步,找学校的淡橘黄的猫,从明亮到阴暗,从道路到角落。
“啊,它在这里。”灌木丛下,那只略微肥胖的猫眯着眼睛,趴着打盹,软茸的模样让人倾心。我惊喜地掏出手机,对着它摁下快门。
转了一圈回到灌木从旁,我看见一个女孩站在前面。她的刘海恰到好处地将眼睛藏得严实,日光扫在她的发梢上,没有折射出一丝金色的光芒,而是安安静静的沉默一般定格在她被遮盖的眼睛上,像是在剥丝抽茧,像是在依赖冰冷的温存。
猫依旧在梦境中,我稍稍靠近了些女孩,她散发出的气息让我感受到席卷而来的清凉,我不禁有些发愣。
尹夏默默蹲下,摸了摸猫的毛,她手腕上米色手环中镶嵌的星星图案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它是不是好乖。”我望着尹夏的身影,露出笑容,在她身后不由自主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她似乎并没有被我突然打破沉默而吓到,站起身来回过头,定定地望着我。
“你喜欢它吗?”我歪着头问她。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抿了抿嘴。
尹夏真的好安静啊。我不知所措地捋了捋头发,说:“别紧张,一起走走吧。”
尹夏点点头,跟上我,尽管不和我说一句话,但轻盈的步调还是出卖了她的好心情,我不禁也哼起小曲,穿过一棵又一棵的树,用手擦过树叶,让枝头的光晕摇摇晃晃。
第一次和学生一起在花园散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是尹夏,我莫名有些紧张。总是隐隐感觉,尹夏一直在沉思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让她和外面的世界悄悄远离了些,而这些事情,一定只有她才能解决。
这样想着,我用余光不时留意着她的举动。她望向两侧的浅玫红色花朵,没有和我的目光发生任何触碰。
手机铃声却打破了安详的午后,我懊恼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是老妈。
“喂,盛漪啊,”电话那一头爽朗的声音响起,“我和你说一件事啊……”
“妈,等一下,”我放下手机,转过身对尹夏说:“不好意思啊尹夏,我有点事,你自己继续转转吧。”说罢我双手合十,比出求原谅的姿势。
尹夏点点头。
“妈,什么事啊,中午打电话给我?”我快步走出花园,问道。
“盛漪,我和你说啊。刚刚你王阿姨,来家里做客了,说啊她侄子想补地理,我就说‘诶我女儿正好是教地理的’,”老妈的语气中还透露着自豪,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啊是这样的,你王阿姨的侄子啊从今天下午放学开始,每周二和周六来找你补习地理,你看今天正好是周二嘛……”
“不是,妈,您怎么这么喜欢替我做主呢?”我有些不满。
“诶呦盛漪啊,你看我和你王阿姨这么多年交情,这忙能不帮吗?啊?而且你能力又不是不行,教个孩子没问题的,我对你有信心!”
我彻底无语了,心怀一丝丝希望问:“那阿姨的侄子是哪个高中的啊?”
“啊?哦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叫华什么东西的吧。”老妈大大咧咧地回答。
“华山??”我脱口而出。
“诶对,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不是,妈,这……”我慌了起来,名校的学生要是被我“误人子弟”了就完蛋了。
“好了好了都说好了你就别拒绝了啊,今天下午早点回家,妈先挂了啊。”老妈挂电话的速度不及掩耳,只留下我在原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回来了。”四点半,我推开家门,甩掉高跟鞋,换上拖鞋。
“盛老师好!”一个充满朝气的男声在我的正前方炸开,我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啊?”
“盛老师好,我叫林灿。”男生露出笑容,挠了挠头。
“盛漪,这个小帅哥就是你王阿姨的侄子,”老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拍了拍男孩的肩,“你可要好好教他啊。”林灿挠了挠头。
“哦..哦好,”我一愣一愣的,“那我们进书房好了。”
“好嘞!”帅气的男生走进书房,走到书桌前,帮我拉开椅子,“盛老师,请。”
我咽了口唾沫:“你叫什么来着?哪个学校的?”
“我叫林灿,双木林,灿烂的灿,华山中学高一五班学生。”林灿笑着说。
“哦,林灿,好,”我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气,“你地理哪里不太会啊?”
“啊,会应该都会吧,就是题目有时候会做错。”林灿从书包中拿出一沓厚厚的学案,递给我,上面印着华山中学的校徽。
“我看看,你先写会作业吧。”
“我作业都写完啦!”林灿又挠挠头。
“啊,那你看看课本,复习一下好了。”我赶紧翻开学案,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华山中学的学案非常有特点,每个章节除了按课本标题出填空选择和简答,在每个单元后面有长达二十页的复习题,每两个单元后又有一次综合复习题。
“你们教到哪里了啊?”我问林灿。
“现在吗,刚上完工业区位吧,我们学校课程进度是不快的,但每上完一个单元就会给我们复习,说要打实基础,总复习的时候会轻松一些。”林灿回答。
我点点头:“我看你人文地理这边错题还不少啊,比上个学期错得多多了,没好好听课啊?”
林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没上个学期听得认真了。”
“没事,这边不是很难,那我们就从人口城市开始讲,行吗?”我问。
“好的好的!”林灿立刻拿起笔和笔记本。
我也拿出我的笔记本:“这是我自己归纳的,我一边讲你一边记一下啊。”
林灿迅速在本子上写下课时标题,他手腕上戴着一个深蓝色的手环,手环上镶嵌着星星的图案,和尹夏的那个除了颜色之外一模一样。我差点惊呼出来——尹夏以前也是华山中学的,难道他们认识?不,也不一定,可能只是碰巧买了同款的手环吧。
“老师?”林灿歪头看着我,我连忙从思绪中回过神:“啊,我们先讲人口……”
林灿很聪明,一学就会的那种,不出一个小时我就给他讲完了这个单元所有的内容,还给他练了一些选择题,除了一些粗心错误,他完成得很好。
“不错,林灿,你很有学地理的天赋。”我冲他竖起大拇指。
“哈哈,那当然了。”他一点也不谦虚,反倒得意地笑了起来。
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我摸了摸鼻子,对林灿说:“林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识尹夏吗?”
男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的眼睛变得宁静,甚至有些失落,突然又亮了起来:“我认识!老师,你也认识她吗?”
“嗯,她这个学期转来我们学校读书了,就是顾潼中学,”我回答道,“现在我是她的地理老师。”
“哇,真的吗!那尹夏她现在怎么样?”林灿激动得笔都掉了。
“还可以吧,你和她以前是同学吗?”
“何止,”林灿低下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
“那她怎么突然转学了啊?”
“因为,她经历了特别可怕的事情,”林灿喃喃道,“让她不得不选择离开华山,不然肯定会饱受冷落和议论的。”
“啊?这么严重?是什么事啊?”我皱起了眉头,想起尹夏被刘海遮住的眼睛。
“这个不经过她的同意,我不能告诉您,”林灿说,“真的太可怕了,我实在难以想象她那段时间……噢,盛老师您可能不知道,尹夏以前是个特别阳光开朗,没心没肺的女孩,可从那以后,她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可她是被冤枉的!”林灿有些激动,他继续说:“哎,我暂时不能告诉您,反正尹夏现在一定特别难过,她甚至连转学的事都没告诉我就背着我离开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我问道。
“是,”林灿握紧了拳头,“不过,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件事大概让她觉得人生被毁了吧,毕竟她一直都那么优秀。”
“她到底怎么了啊?”我越来越好奇了。
林灿摇摇头,对我说:“我也不太清楚她现在的心境,她出来以后只和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是什么?”我问。
“她说,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林灿的语气越来越低沉,“都被毁掉了,我做的事情,都白费了。”
屋里一阵沉默。
“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疲惫,绝望,委屈,我说不清,”林灿又接着说,“但她肯定很需要关心她的人,所以我打算等她平静些后去找她的,可是一个星期后我去她家,就再也没找到过她。盛老师,请您多关照关照她吧。”
“我会的,唔,那她的家人呢?”我问。
“尹夏的父母都在澳大利亚工作,她一个人住在顺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