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安芮冥

3、她说（中）

　　获得了月考出卷的任务，我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望着刚打完的一道大题发呆。
　　新学期的第一次月考试题已经差不多出好了，我重新检查了一遍，把试题的电子稿打印出来，再检查了一遍排版。
　　“王老师，你看看，”我把打印版递给备课组长，“唔，24题这个图在正面，题在反面，学生会不会不方便看啊？”
　　备课组长接过试卷，翻了翻，笑着回答:“我觉得没问题，正好考验一下这些学生的读题能力。”
　　我点点头:“那我把试卷传到文印室去了啊。”
　　“好，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备课组长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是时候该下班了。
　　时间过得很快，真的有猝不及防的感觉。月考很快结束，喜忧参半的教学楼配上含含蓄蓄的春天散发出星星点点的清香，我每当望着学校初开的花，就有这样的感觉，这是青春的气息，而不是花本身的香气。
　　每天中午路过操场和行道，看着零散的学生漫步在校园里，他们脸上是不同而一致的表情，每一个却都很贴近我心中的样子，让我恍惚间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几年前的学生盛漪，还是人民教师盛漪。
　　真好。我微微眯着眼。
　　可惜这种“真好”实在太短暂，电脑前阅卷的我快要昏过去。不仅如此，成绩出来后，我腾完三个班的成绩，长叹一声。最高分只有区区92，不及格的有二十余位，才过了个寒假，这些可恨的高中生就把上个学期学的忘得一干二净！气不打一处出来的我恶狠狠地打开作业情况表，打算找不交作业的朋友一起算个账。
　　不及格的名单闪闪发光，其中我看见了尹夏的名字。尹夏，58分。
　　第二天，我走进八班教室，扫了一眼台下:“来班长帮我发答题纸。”
　　班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接过我手中的一卷答题纸，一声不响地发了起来。
　　我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这样的男生才需要锻炼锻炼。
　　“这次考试你们心里也有数吧，”我努力板着脸，“这些学生找时间来找我一下:黄翁、杨焱、沈楠、尹夏。”
　　余光扫过，我感觉第二排的尹夏抖了一下。
　　有些出乎意料地，几个班考不及格的学生倒是很快就都来找我了——课间、大休息、午休、放学，看着他们积极的样子我略略放了些心——毕竟上个学期有些学生假装忘记有“吃面”（面批）的任务，彻彻底底地弧掉这好机会。
　　“好好学啊，上课认真听！”五点四十，我对面前痞痞的男生说，同时从备忘录“不及格学生”一栏划去了他的名字。
　　“嗯嗯嗯！”男生拼命点头，“谢谢老师！”
　　我挥挥手，示意他离开。备忘录上唯一没被划去的名字，就是尹夏的了。
　　这小朋友不会不来找我吧？我有些担心。“算啦，不管她，先去吃晚饭！”
　　四十分钟后，我回到了办公室——今晚要值班，并在学校宿舍住一晚。
　　我很喜欢学校的傍晚，春天的天空开朗，哪怕是黄昏也亮堂堂的，卷云在远远的地方微微燃烧着，透出一股温暖的凉意。夜幕很快带走这片短暂的美丽，将天空泼成深蓝，有几点弱光开始泛在其中，很快地，弯弯的上弦月就升起来了。
　　我戴上耳机，打开电脑，准备找一些练习题做成专项复习，以便日后使用。
　　门被敲响了，我摘下耳机:“请进。”
　　尹夏推开门，走进来，再轻轻关上了门。她的手中拿着一支蓝笔，怀里躺着试卷和答题纸，以及课本和地图册。
　　“你来了啊，”我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选这个时间，“过来吧。”
　　尹夏默不作声地走进来，站在我旁边。
　　“站着干嘛，坐啊。”我指指近在咫尺的椅子。
　　她抿抿嘴，坐下来。
　　我拿过她的试卷，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订正，题号旁边有小分，看来她还是做了点工作的。
　　“你看看你的洋流啊，”我望着她的眼睛，“好像没几个是对的，是吧？”
　　她刘海后的目光好像躲闪了一下，回答:“嗯。”
　　我又问:“洋流你有哪里没搞清楚的？”
　　“我，我...我没学过。”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以前的学校没有教过吗？”像华山中学这样的精英高中，怎么可能进度比我们学校还慢？
　　“不是，是我一月份请假了。”她轻轻回答。
　　“哦，这样啊。那我给你重新讲一遍吧。”
　　我感觉尹夏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把课本翻开啊，我们先看看水循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语气像被尹夏的神秘气场影响了，变得轻柔，试探一般地，生怕惊到她一样。
　　而尹夏比我想象中还要乖巧，她静静地坐着，听我一个人讲了半个多小时。尽管几乎是零互动，但我进入教学状态后却意外地有很舒服的感觉。尹夏给我的印象是，像夜一般静默。
　　“听懂了吗？”讲完整个专题，我问尹夏。
　　她点点头。
　　“那我们做几道题，”我操起鼠标，点开工作文件，调出上个学期的学案，“先从选择题开始，可以吧？”
　　她又点点头。
　　之后的五分钟，她一句话也不说，盯着屏幕看。由于长长的刘海遮盖了她的目光，我无法判断她视线的落脚点。我微微皱眉——她到底会不会？她刚刚有没有在听？她现在会在想些什么呢？
　　“那个，尹夏，”漫长的三分钟过去，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有在看题吗？”
　　她没有看我，仍然盯着电脑屏幕。
　　我吸了一口气，轻轻呼出。
　　又过了两分钟，我舔了舔嘴唇，问：“你先告诉我，第一题选什么啊？”
　　尹夏顿了一下，嘴里倏然冒出一串字母:“dcabdaaccd。”
　　这回我又傻眼了:“你慢慢再说一遍。”
　　“d c a b d，a a c c d。”
　　我迅速扫了一眼这一面的十道题——她全部做对了，我不禁笑了:“不错啊尹夏，你很有天分啊。来，我带你做两道大题吧。”
　　鼠标划过，我选了一道未知海域的洋流分析题。
　　“我们先看这个选择，哪一项是正确的，嗯，你先看看自己能选出来吗？”
　　图中有100°E的标识和赤道穿过，四个选项分别考察了洋流性质、流向、成因和影响，综合性比较强。
　　尹夏停住了，半晌，她问：“可以看地图册吗？”
　　“啊，对哦你还没有背洋流分布，那你看图册吧。”我点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眼神似乎在目录上游走，然后轻轻翻到相应的页数，动作微乎其微，好像稍微不留神动作大了就会被我吃掉一样。
　　她一定很紧张，我的教学经验得出这样的答案。
　　“选a，”尹夏说，然后立刻又说，“啊不，啊...唔...嗯，还是选a吧。”
　　我噗嗤一笑：“对的对的，放轻松，错了我不会骂你的啦。”
　　“那我来教你几个大题的答题思路和方法啊，首先你看这个典型题，洋流和渔场的关系......”
　　她微微凑近了一些，拿出笔，开始记录要点。
　　“......来，这个题你来说给我听。”讲完三个例题，我指了指第四个例题，考察她有没有学会。
　　尹夏看题，张了张嘴，然后小声回答：“在①海区有北大西洋暖流，石油发生泄露后，事件发生地净化速度会加快，但会随着洋流扩散，
　　扩大污染范围......”
　　“挺好的，思路清楚，回答完整，你很棒！”我冲她竖起大拇指。
　　她抿了抿嘴，摇摇头:“是你讲得好。”
　　我笑出了声:“哈哈，原来你也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嘛！”
　　尹夏没有再说话，之后的半个小时，我给她分析完了试卷上其他的错题，然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不知道为何，与门被关上的“卡擦”声一同相似的，还有我无意识的一声长长的舒气。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呢。我歪着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