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安芮冥

2、她说（上）

　　春寒料峭尚未退去，新学期如约而至。这对于寒假天天睡到自来醒的我是个巨大的噩耗。一大早天都没亮就被老妈叫醒实在不习惯，这个五十岁的“年轻人”忙活着给我做早饭，我睡意朦胧地问:“你怎么又给我做早饭啊，个个学期开学都来这一出，啥意思啊？”
　　“呵，这不是让你每个学期上班第一天都神清气爽吗？还有，没有我叫你你起得来吗？”老妈瞪了我一眼，端上来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和自己做的鲜肉包子。
　　我在没睡醒的状态下吃撑，打完一个长长的饱嗝，提起包:“老妈，我上班去了啊。”
　　“路上当心！别被车撞了！”老妈冲我挥挥手。
　　我妈实在是太了解我了，出门没到十分钟，我就差点出了车祸。
　　公交站，手机突然响了，是我们地理组备课组长打来的。
　　“喂，小盛老师，你的班级名单怎么还没发我啊？”备课组长的声音有些焦急。
　　“什么名单？”大脑一片空白，我条件反射地问。
　　“我昨晚发微信群里的啊，你没看到吗？”
　　“啊，看到了，我，我拷u盘里了，等会见面给您行吗？”我心中一颤。
　　“可以吧，那你快点来啊。”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随机应变得意，我双眼一黑——昨晚，我的确看到了备课组长在群里发的通知:请各位老师将自己班级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班内排名名单发给我，用于明天教工大会。时间是十九点多，不算晚。当时我在床上用手机看偶像剧，接到消息后立马打开了电脑。结果手机突然显示电量不足，看到一半的偶像剧让人心里巨痒，于是我决定先用电脑看完那集，然后把表发给备课组长。显然，我一集接着一集根本停不下来，看到困了就把电脑一关，去梦里打名单了。
　　挤上公交车，我连忙打开wps，一边碎碎念老天显灵，一边用火眼金睛搜查着手机里的文件存档。谢天谢地，手机里还存着期末考试全校成绩，现在只要把我自己班的挑出来就行了。
　　我们年级四百多号人，地理归我教的有超过一百号。下了公交车，我的眼睛仍旧盯着手机屏幕——现在离学校还有一刻钟的步行路程，完全来得及！暗暗欣喜的我并没有想到悲剧很快就要发生。
　　人行道的红灯亮起，四周并没有车，我用手指飞快地勾出排名第三百零四位的学生，没有注意到街道另一边的红灯，一脚迈了出去。对面的交警吹了吹哨，我仍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红灯，直到左肩被死死抓得生疼，一股扑面而来的力度让我猛地向后仰。快失去平衡的一刹，我连忙用右脚撑地，连连向后退去，下一秒，一辆白色的雪佛兰飞快地从面前开过，甚至几乎是擦着我的鞋尖过去的。惊魂未定，左肩被松开，我别过头，看见了一个和我身高相仿，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说，声音还略带颤抖。
　　鸭舌帽似乎愣了一下，但并没有理睬我，径直走了。
　　“帽子还是挺好看的。”我小声嘀咕，那顶鸭舌帽底色是黑色，四周像是被很随意泼上了些白色水彩，星星点点不规则的白色很显眼，帽子的后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印着一个叉。
　　过了马路，我还是被交警逮着了:“刚刚多危险啊！你们年轻人现在过马路就喜欢看手机，还闯红灯！先不说规则，命都不要了是吧？”
　　我连连道歉。
　　幸运的是，我在到学校前做好了名单，发给了备课组长，附上文字:刚刚才想起来昨晚手机里备份了，不好意思哈。

　　我踏入学校，参加学期前的教工大会。校长一如既往激昂地发表心志，教导主任发布了最后定档的人事安排。我扫了一眼自己的课表，和上个学期变化不大，只是新增了一个班级。回到办公室，我打印好新增班级的名单和每个学生的成绩报告，仔细浏览了一遍，感觉平均成绩不太理想，我揉了揉太阳穴。
　　下午便有这个班级的课了，午饭过后，我打开电脑，最后确认了一遍新课时的教案和ppt，迎着上课铃，我走出了办公室，来到新增班级八班教室。
　　班级里男生居多，都挤在后排，前排坐着乖巧的小姑娘，带着渴求知识的目光。我点了一遍名，好在人是齐的。
　　“我叫盛漪，从今天起做你们的新地理老师。” 我望了望台下，微微眨了眨眼。
　　有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声窃窃私语。
　　“你们班班长是哪位啊？”
　　说话声骤停。
　　“哦不对，”我拍了拍脑袋，“你们班还没有班长。”
　　由于这个学期按照选课重新分班了，八班的班主任据说去出差了，这个班暂时由年级组长代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选举显然还没有进行过。
　　于是，我随手指了指第一排的眼镜男生:“就你了，你当班长，行吗？”
　　这个戴眼镜的男生显然吓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啊..啊好的......”
　　“全体起立站到教室后面去，我们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重新排一次座位。” 我抿抿嘴。为了全班成绩均衡提高，我也不得不应试教育，把“濒危学生”安排在前排了。
　　班级里立刻传出哀嚎。我在学生心目中的女神形象估计在此刻訇然倒塌。
　　几分钟后，我再次望了望台下，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那几个油腔滑调的男生被我打散得干干净净，整个班级看起来舒服极了，只是第二排最左边的一个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坐，可能是我排漏了。
　　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举起手:“盛老师，让我坐那个位置吧。” 她指了指第二排最左边。
　　我欣慰地冲她笑笑:“不用了，你坐那挺好，肯定也能学得很好的。” 这个位置，还是用来备不时之需吧，我想。
　　下课，我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备课组长扔过来一张纸:“小盛老师啊，这个是这个学期转来我们学校读书的学生，选地理的，分到你的班级了，这是她转校前的成绩细表，下节课她会去上课的，你注意一下。” 我点点头，伸了个懒腰，把纸夹在了教案里。吃过中饭，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也忘记了把这个新同学的情况写在档案里。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来到教室，在黑板上画行星风系的简图。这节课上气候专题的复习课。画到一半，门被敲了两下，发出“咚咚” 的声音，全班同学都朝门口望过去。
　　“报告。” 门口传来懦懦的声音。
　　“请进。” 我头也不转地，继续画气压带风带分布图。
　　教室安静了三秒钟。
　　我这才转过头去。
　　门口站着一个中等身高的女孩，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她抱着一本课本和一本练习册，练习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笔袋。她头微微低下，没有直视我。
　　“啊、啊，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同学吧，叫..叫...” 我立刻想起来昨天备课组长递过来的表格，慌忙掏出教案。
　　“尹夏。” 女孩微微抬起头。
　　“啊，对，尹夏。你，你就坐在第二排最左边的位置吧......”我连忙指了指昨天排空了的位置。
　　这个叫做尹夏的女孩慢慢地走到座位旁，将书放在桌面上，轻轻拉出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下。我点点头，敲了敲黑板:“那么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这节课结束得很快，我回到办公室，打开教案，拿出了尹夏的情况报告。“尹夏，女，华山中学......”我自言自语地读道，然后倏地一惊:“华山中学？？”
　　华山中学是顺河市最好的高中，升学率、一本率都在我们顾潼高中之上，每年能进入华山读书的学生要么学习力出人，要么家财万贯。这个的学生居然转学到我们学校读书？我扫了一眼尹夏的主科成绩细表，看起来还过得去。应该不至于跟不上才转学的吧？我心想。可能是学校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吧。在获奖一栏，密密麻麻有十几项奖项，区区高一上学期一个学期，这个女孩就拿了这么多奖——绘画的、乐器的都有。是个挺厉害的角色吧。我按了按眉心，将报告翻到第二页，看起了“加三科目成绩”一栏。
　　地理:九月月考62 十月月考67 期中考试65 十一月月考71 十二月月考69。我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华山的试卷太难还是这个小姑娘真的不擅长地理，分数真的不怎么好看。
　　相反，尹夏其他两门加三科目的成绩又离奇地靠前。物理的每一次月考都在八十分以上，生物更是令人羡慕，98分、95分、97分，甚至在十二月月考是满分。我不禁有一丝担心，尹夏会不会不喜欢地理？那她为什么要选地理呢？因为其他三门课更不喜欢更吃力吗？
　　“小盛老师，教导主任找你！”备课组长推门而入，打断了我的思绪。
　　“噢，来了。”我于是起身，将报告塞进教案里，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