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81、钱三生，浴火不重生

　　聂影云感觉浑身冰冷。心脏紧缩。双手却像着了火。她惊讶地举起自己的双手，看到上面沾满了黑鹤的血。

　　「女武神」被她抛在地上，它一半埋在雪地里，一半染着自己人的血，她不知道自己在风雪中站了多久。

　　身后传来钱三生的咳血声，他的喉咙里发出急促而愤怒的黏连声。

　　“是你……”他痛苦地喘息，身上燃烧的高温逼近。铜矛知觉危险，在雪地里微微颤抖，发出嗡鸣。

　　聂影云想起钱三生身上的血迹其实是他写满了全身的符咒。她猛然转身，跟一个燃烧的火人撞在一起，她的手握着一支笔，毫不犹豫刺穿了他的胸膛。烈火在她和他身上同时燃烧，没有任何热度，只有更深的更狠的冰冷。

　　钱三生贴在她耳边说，“是你……杀了他儿子，引来李长猿……害死了小七……”

　　这声音和冰冷的火焰同时灌入聂影云的耳朵。

　　他在她额头一点，聂影云听到了一声雷鸣，几乎是贴着她的天灵盖发起。

　　霎时间，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她的怒火毫无阻碍，直接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李凤本就该死！”

　　本就该死！

　　这句话一吼，火焰与钱三生同时在她手上解体，他的身上钻出了成千上万条活过来的、血火同时燃烧的符咒，全部缠到到聂影云这个出了窍的魂魄上。

　　她顿时一激灵，像变成了一座山，活符咒触到的地方是龙蛇行走，叱风擎电，山腹内里却是火烫一般的危险。她得用极大的毅力把这些东西变成她的一层皮。

　　同时她逼着所有符火中的力量通由她的手臂，向她手上紧捏着的那一支金笔涌去。

　　那支金笔像是一根金色古老的树枝，曲折，细长，接了符火，枝上顿时烧得滚烫，内里显出火浆一般的红色，像是灌进了新鲜的岩浆。

　　覆盖在聂影云身上的符咒在无数烈焰的尖啸中消失，她身上终于只剩下一层向上飘起的淡金色火焰。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天空中降落下来，他背后的金光直接把雪地照亮了一个度。森然的恐怖杀意扑面而来。

　　聂影云一眼看到他背后那轮淬洗着无数金色锋芒的尖刺圆轮，眼睛蓦然一痛，像是被剑意刺伤了一样。

　　几道飞剑瞬息间向她飞来，却被她举起的手掀起的星罡气流分向两边。激烈的飓风瞬间将她身上的青衣振得猎猎作响。苍茫的白雪如万古的寒冰般在她青衣之下的大地蔓延。这大地没有尽头。她看着高天上的人影，如看着多年前的梦魇。那个人的衣衫上洒着一道格外醒目的血迹。

　　钱三生的意志冷酷地与她站在一起，直面着对面刚刚切碎了他身躯的猎杀者。

　　“杀了他再跟你算账。”他那声音像一个极淡极淡的影子，在她的识海上空如幽灵一般徘徊。

　　聂影云一听“算账”二字，顿时就肺里一热，一股雷霆的火苗从心口里蹿了出来。

　　对方看了她一眼，瞬间发起了攻击。她一面躲避飞剑，一面冲着飘在她识海中的钱三生恨铁不成钢地冷笑了一声，“你算个锤子！不是你保那姓李的，三年前我就杀了他！”哪来今天这些破事！

　　“胡扯！”他气道，“我保的不是他，是对外联络的路线……”

　　“你养的是就一匹狼！”

　　“你宰他的时候就没叫我！”

　　这时她用一个巧妙的瞬闪，忽然掠过那个负剑者的面前，那个人没想到她能无视他的防御，眼神错愕了一瞬。

　　真好，她又一次在记忆中看到了这个人破防那一瞬间无法掩盖的惊讶。

　　惊喜还在后头。

　　她手中的金笔随着她的去势，在他脖子利索地一收，一个巨大的符篆完成了。

　　那个人掠过的每一道痕迹构成白，她躲避飞剑时顺势补充的轨迹构成黑，雪白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怒笔如啸的「怒」字！

　　那个人的飞剑在黑白交间的这一个「怒」字之中如漩涡般飞回，这些剑的轨迹编成一张金色的织锦，正好衬出了黑色二色描出的这个「怒」字。中间的空隙是一个完美的太极阴阳鱼，聂影云的魂体激出了所有的星罡，把负剑者卷了进来，她在太极鱼的白眼上，负剑者在鱼的黑眼上。

　　一股浩然莫御的天地之力降落下来，她跟负剑者同时旋转，她能看到他死盯着她的、不可置信的、从黑色瞬间变成红色的狰狞双眼。

　　聂影云吞掉了所有的飞剑，魂体完全变成金色的虚影，连头发丝都飞了起来变成纯能量的金线。

　　除了意识，她身上再没有任何能称之为人类的东西。钱三生押上了自己所有的星罡和运道，铸造了她这么一个能瞬杀剑仙的怪物。

　　在反噬回来的飞剑洪流中，她跟负剑者几乎像漩涡里的两条鱼一样撕咬在一起，她用那支金笔扎透了他的脖子，他还没断气，她在他脸上正中划了一道，他那张死白的面具剥落下来，露出周穆王的脸。同时成千上万支飞剑被漩涡的巨力裹挟着穿透她虚影的身躯。

　　“钱三生……”

　　她在听不见的飞剑的呼啸中叫道。

　　没有回应。

　　“钱三生？”

　　她在天地烬白的极北雪原和灰蒙蒙的识海上空同时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钱三生死了。包裹着聂影云一团魂魄的飞剑漩涡彻底被她的星罡吞没。一切都寂静下来。负剑者身首分离，倒在她面前被那些飞行剑光刮擦出一道道痕迹的雪地上。他身上满是被自己的飞剑切割过的痕迹。

　　周穆王从他身上飘了出来，如一个幽影般飘在空中。他看足了这一场大战，开始说道，“这就是你的负重？是你迁怒于我的原因？”

　　聂影云看着他黑色古衣的下半身正像一面黑旗般被凛冽的狂风吹去，被他用不肯罢休的目光盯着，她忽然感到十分厌倦。

　　她又不需要一个外来者来审视她的道德水平。她没必要向他交代什么。

　　她的目光往雪地里一触，忽然发现，她的「女武神」铜矛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道它曾凹陷进去的痕迹。

　　聂影云当即往四周一看。大战后的雪地像是飘散着苍白的烽烟。那些影子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们像幽魂一样潜行，从风雪中围了过来。冰寒的恐怖的气息无孔不入。聂影云感觉钱三生留在这世上的运气正在离她远去。她又是一个人了。

　　这十二个人围着她，站在了一个完美的时钟边缘。负剑者的血迹铺成了长长的秒针。赵望辉在雪地上流淌的热血笔直地汇入一条沟壑，那是一根分针。黑鹤悬挂在冰矛上的躯体刚好与最短的时针重合。

　　这是9点15分。这个时刻让她心里弹跳了一下。怪异的感觉。

　　她忽然感觉到呼吸十分困难。就好像她周遭的氧气忽然被人夺走了一样。然而星罡入体之后，N-78基地的再造者吐纳的应该是星辰之间无所不作的灵气才对。星辰灵气是最不可能从她们身上剥夺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聂影云惊觉之间，猛然发现在这个圈子里，她能吸纳到的灵气越来越少了，她在消耗它们，消耗得非常快。这种不正常的消耗速度，令她暗感不妙。

　　她将目光一转，马上盯住了那一圈人里正北方那个人。

　　这时，她就看见，一双颤抖的手从雪地里举了起来，纤细的手掌托举着沉重而冰冷的铜矛。

　　守灵如冰雪中的幽灵，无声无息从地底里钻了出来。

　　她背对着聂影云，把铜矛逞给正北方身形最高也是最苍老的那个人，声音竟然兴奋地发抖，“我一直跟着她。我很确定，她现在已经没有底牌可用了！”

　　被宽大黑帽遮住面孔的老者一言不发，从她手上拿走了「女武神」。

　　即时，十二道黑色的枷锁咬上了「女武神」的矛身，将它封在一段猩红色的光柱里。

　　像是有人在聂影云与它之间横切了一刀。

　　她瞬时感觉不到自己跟「女武神」的任何联系了。

　　守灵马上呈上了一个猩红色的仪器核心，它的外围有一层暗红色的轨条像浑天仪上的星轨一样运转着。

　　她邀功似的对那老者说， “她的星罡运行模型我已经拿到了。自她从湖底出来，到这里，她每次发动星罡的数据都在这里。这个遗世者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现在就是杀她的最好时机。”

　　在她说话的时候，聂影云试着迈出了一步，只感觉整个空间都在像一块无比巨大的果冻般向她挤压过来，粘稠，拖滞。

　　她身体能动的地方，像是跟果冻刮擦一样，一层灰色的细腻物质像粉末一样从她身上被空间最轻微的摩擦刮落下来。它们像灰烬一样飘在她后面。

　　聂影云出了一身冷汗。她的生命质量减轻了。这是一种新的规则。她竟然无法接触到空间里的这层规则，也无法理解它是怎么运行到她身上的。只能被动地受它宰割。

　　她的道法也变得异常缓慢，她想控制那股之前如呼吸般自然的星罡，却像是费劲将一块滑不溜手的虚幻肥皂从她自己识海里捞出来，她捞一下，它就滑一下。瞬间叫她急出了一身热汗，一冷一热，简直是把命悬在刀尖上，她竟然使唤不了自己的星罡。

　　她这个处境非常危险。跟当初的现实一样，聂影云在这个幻境里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想他们为什么不趁机杀了我。

　　那十二个人在时钟的边缘一动不动，不，不是不动，是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一丝丝从她身上飘出去，被他们吸了过去。

　　是星罡。他们用这个9:15的时钟吸她的星罡。

　　然而她竟然毫无感觉，她甚至感觉不到那些星罡正在离开自己的身体。这是很不好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