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82、聂影云，破局者

　　如果她不能尽快逆转这个局面，很可能她只能像一个重度麻痹着的中风病人一样任人摆布，眼睁睁看着这帮人把她的力量吸食殆尽。

　　周穆王像半块黑碑一样降落在她旁边，并未看她，开口说道，“你知道这并不是真的。这只是你记忆中的场景。可为何还要如此清醒地沉溺在这里面？”

　　他的声音顿时让聂影云一阵烦躁。

　　你懂什么！不过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蠢货！她这般恨，却没有说一句话。

　　就好似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则横亘在她的思想与她说话的唇舌之间。

　　这冥冥中的规则让她缄默，她就缄默。让她静着，她就静着。

　　只听到周穆王道，“是因为愧疚么？因为想重来一次，或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哦，她心里要冷笑了。他以为他懂了？以为看了这么一段就了解了她的处境？天真！他闯入了他最不该闯入的一段记忆。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不搭理他，其他人看不见他。只把她当个困兽。

　　星罡吸过去，周围那十二个人衣服上的纹路开始亮了起来。他们激动得几乎在颤抖的声音传入聂影云的耳朵。

　　“这，这就是星罡么——好奇妙，好缥缈的感觉！就像，就像——”

　　“就像极乐登仙一样！太美了！”

　　他们掠夺她星罡的速度瞬间加快了。聂影云顿时感到一种她当初没有的恐慌。就好像她的魂魄意识到了什么，在向她示警。

　　不对劲，这种被掠夺的感觉，比当初那时候更真实。

　　她的生命质量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她已经肉眼可以看到离体的星罡像金色的薄雾一样显现在她周围，又像风沙一般被他们吸走。十二个方位，十二道极为明显的、被吸过去的星罡显露出来的沙梁。

　　聂影云目光一凛，忽然想起一个类似的图案。

　　舍器台！岩浆池上那十二道横亘过来的桥梁！

　　难怪她觉得眼熟。

　　一时间，聂影云恍惚了，她的记忆最微妙之处被混淆了，她分不清，自己是先看到了桥梁，还是先看到了类似眼前这一幕的沙梁。

　　这是记忆里的幻境吗？可她受到的伤害实实在在！

　　这若非她曾经历过的幻境，又为何她对每个细节每个步骤都记忆犹新？

　　这些人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像风霜一般拂过她的耳边。

　　“这种感觉！就像亲眼看到了那些星罡划过地球的痕迹——好多！好玄妙！好美！好灿烂的轨迹！”

　　“伟大！这是宇宙中的大道在向人类展示祂的伟大！这是属于全人类共同的财富——竟然被这群人，这群自私自利的小鬼私藏了这么多年！这是何等的损失啊！”

　　“没错！早该讨伐他们了！这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他们还以为他们可以占山为王吗？所有的资源就该交给整个地仙界统一调配！特别是星罡——这，这是划时代的神物啊！”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竟然被区区一个凡人躯体所容纳！他们这些人只是刚巧在那个位置，没被砸死已经算他们幸运——”

　　幸运？这个词似一颗延迟了的子弹，隔几秒才射中聂影云的眉心。那伤口从她额头贯入，却通向了极遥远的过去。幸运！她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哈哈哈哈哈！”她忍无可忍，放声大笑起来。

　　那股无法压抑的冲动激得她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只有大笑，疯狂到极点，完全忘却自我的大笑。它们像炮弹一般从她胸腔里炸了出来，笑声射向四面八方，通过她的喉咙她的嘴腔，化为整个极北雪原唯一能让人听得见听得清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

　　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笑得如此畅快。就跟当初她第一次在这个圈里听到他们说的话时，实在压抑不住这股爆发的冲动一样，她再一次跟过去的自己共鸣了。

　　一时间，她自由了。这里的空间再也冻不住她。她的激动，她的愤恨，她感觉到的所有荒谬，都随着她冲开桎梏的笑声从她胸口之中如巨浪一般冲向她的意识所能及到的整片天地。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货！”她感到经脉之中的力量如山洪一般爆发出来，化为一阵阵直接显形的星罡，如波涛一般向圈外冲去。这个过程非常快速，他们所有人都像被折弯了的树，有一半人弯下了腰，却还在拼命地吸取这忽然决堤而出的能量，抵挡它的冲击。聂影云的声音穿透波涛，“居然真的以为偷到就能赚到！吃？喜欢吃？让你们吃个够！”

　　她的手指一动。

　　最先发出惨叫的是守灵。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抓起来，直接从地面升到高空，头朝下挂到天上，嘴里发出惊叫。她像是被一根线吊着，挣脱不了。

　　同时十二个人里也有三四个离了地面，也像是被几根线悬着拉了起来。他们神色大变。

　　就在这时，圈子里一股看不见的势压荡了开来，如一圈铁钟般，压住了几个人的脚跟。他们好险站稳了步子，没被地底忽然涌出的那股奇怪力量冲到天上。

　　玄门偏门“先天性”「镇龙钟」。

　　来的是李家的人。

　　聂影云脸色微变。

　　「镇龙钟」这种偏门是个李家人都会，但对方这宗师气势，让她想起一个人。

　　那名黑衣老者的衣袍猎猎飘动，他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之后，口中喃喃念着低沉的咒语，竟然消去了她的星罡波涛对这十二个人命门的冲击。

　　又是偏门“后天命”「吞风咒」。

　　聂影云身体里的生命物质也在急速飞出。她不管不顾，五指朝天上一抹，按在了地上。

　　极寒的风雪从北方刮来，以她为中心荡开的星罡凝聚在十二个人围成的圈中，这片雪地上亮起了一只以钟表为瞳孔的金色眼睛。

　　围绕着这只眼睛，周边雪地上一个庞大的星罡阵图亮了起来。

　　顿时圈内的星罡迫切地要向圈外冲去，如同金色的巨浪一般掀了起来。

　　十二个人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如即将拔地的树干，方才那几声欢呼，全都变成了惊恐失措的喊叫。

　　那阵图之中正有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在诡异而霸道地撕扯着这个圈子。

　　十二个人身上的仙气正从身体的各个地方不可抗拒地泄漏出去，连为首那铁沉如山的老者也不例外，只是泄漏得慢些。

　　在此时阴云暗遮的雪地上，这些人的仙气就像一条条银亮的白狐尾一般从他们命窍里被人硬扯了出来。

　　有人认出，“这，这不是「九妖窃命」……斗天司三姥姥的绝招吗？怎么会在这里？”

　　又有人叫，“怪物！是那个怪物！快，杀了她！”

　　有人冷冷道，“李老！这局面你得压阵了吧！这小怪物的招是有点怪啊！三姥姥说不定已经折了！”

　　这些人的话没有半分能撼动聂影云的心神。

　　她只盯着一个人，为首那个始终未露出真面目的老者。

　　他会不会是李长猿？玄门偏门的朝供奉，也是一手主导杀了赵望辉的人？

　　她看得准，这个人吸过去的星罡只到他衣服的纹路上，没有一丝接触到他的身上。

　　他在外阵、内罡、地下「倒悬天」三股力量的冲击拉扯下，只震出了些许极薄的仙气，实际上还是稳如泰山，牢牢掌控着这些人吸入星罡的节奏。

　　似乎他的注意力自始至终只在这些人的效率上，而不是阵中发动攻击的聂影云身上。

　　守灵献上的星罡模型已被他握入掌中，借此他似乎真的掌控了聂影云每一次发动星罡的威力，在她拨动阵图即将冲破十二个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命门时，即时调开她的攻击。

　　更要命的是，他压下的这十二个人和三根指针组成的“钟表”里，那股聂影云无法触及的法则一直在运行，抽丝一般从她身体里抽出星罡。

　　无论她把星罡当作火力放出去多少，都不影响这个东西还在不依不饶地抽着她的骨髓和心血。「倒悬天」和那庞大的法阵都阻止不了这个过程。

　　就像是这个人不急着杀她，反而故意要用这种方法折磨她。

　　聂影云知道自己着了道了。

　　她身上的星罡不可避免地流失，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身边荡出的生命物质也越来越多，已经成了一片环绕着她的灰雾。

　　她已经把所有布置都提前亮出来了，却还是只能任人宰割！

　　早在她利用赵望辉的换位傀儡从雪原深处跳到古物阁，杀了李凤再跳回来的时候，她就开始对极北走过的每一寸土地进行布置。N-78基地对星罡的研究已成一个专门的学科，她这几年最感兴趣的是如何把星罡的攻击范围扩大到别人想象不到的地方。

　　结论当然是「地脉阵图」。把星罡布置在地下，如地底山脉一般蛰伏着，这是最简单的构想。

　　现在那雪地里一道道亮起的金光，正在验证她的成果。它们就像一条条星轨出现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这是青铜一号推演出的“八阵图”「六卦-出祁山」，取“知难而上、逢险而进”之意。正合眼下这般情景。

　　然而险在眼前，它们竟无法撼动这十二个人布下的死局！

　　聂影云感到一阵如山般的来自命运的压迫。

　　再经历一遍，你就能赢吗？

　　面前这雪地，可躺着三具她无法挽救的尸体！

　　为何要沉沦一遍，是不甘心当初的自己如此弱小，竟无法冲破这样的困局？

　　还是悔恨在心里，这些年日日夜夜积累着自己活下来而不得不背负的怨念？

　　她曾经恨不得想要撕毁整个世界的恨意，难道就只能止步于此吗？

　　你连破局都无法做到，谈何为他们昭雪？

　　聂影云看着星轨逼近。她画在雪地里的星轨皆为星罡构成，它们一接近，竟也不由自主地向那十二个人身上飞去。

　　这个阵图可以吸他们的仙气，它的材质却同时也会为他们所吃。

　　聂影云紧紧盯着这十二个人的反应。

　　他们正忙着吸食圈里涌荡的星罡，眼见圈外那些星轨上的星罡飘来，竟然试图把它们也吸进去，不料那些金粉一样的星罡一触及圈子，竟好像火上浇了一把油。

　　哄！所有人由里而外，全身上下所有沾着星罡的地方一下燃烧起来，除了那名黑衣老者，所有人都在星罡中焚烧，发出极大的喊叫，这东西根本灭不了。

　　他们十一个人变成一幅幅在火光中露出内脏经脉骨骼的人体线图，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幅幅燃烧着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