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枕书天下

80、赵望辉，操控傀儡的人

　　周穆王他痛得有些发狂地对她笑了一下，“那个人，你最可惜的那个人，就是这么死的吧……”

　　聂影云没惯着他。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只有一膝着地，另一边却死撑着。他又抬起头来，怒火瞪着她，他用手在脸上擦了一下，放下手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她熟悉且记得的人。

　　“走，快走……”这个人嘴里吐出血，仰面倒在雪地上，身下是一滩抹不去的血。

　　整个世界一片寒冷的雪白，聂影云感到有刀刮在她的脸上。白色的世界变成了白色的荒原。

　　本该在那里的周穆王变成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穿着单薄的黑色现代装，眼睛黑得像是从一潭夜色中挖出来的碎片。现在那片黑夜正在死去。

　　他身体上扭曲密布的伤痕像玻璃上的裂痕一样出现，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N-78基地学员赵望辉。他的「琉璃法相」，破了。他们七个人，逃亡在北极冰原上。

　　此时他距离他们三千公里，这个距离几乎跨越了半个冰海。其实他一直徘徊在赛场的外围，跟在聂影云他们身边的“他”是他的一个望月傀儡。

　　他是第一个察觉有人盯上他们的。七个人事先的撤退计划是走冰海底下，利用安排好的法阵跳跃到另一个大陆，暂时避避风头。

　　当时的N-78基地已经被严密布防。玄门联系上七人小队说他们已经在控制事态发展。

　　七人小队没有告诉他们，N-78已经是一个空壳，这件事基地里的人准备了三年，绝不会给人留下把柄。显然冰海的动作引来了几乎所有老牌世家的注意。

　　聂影云他们临时调整了计划，赵望辉安排了他的七个傀儡扮作众人，走原先的通道，三天之后，在北回归线附近发生爆炸，所有傀儡全部被摧毁。

　　当时他们七个在极北已经隐藏了下来。赵望辉做了两手准备，他用更先进的傀儡跟他们七个人走相反的方向，而且随时可以与这边替换位置。

　　用这个出其不意的方式，他们干掉了三波找到他们立刻动用重武器的人。那些人的基因体都被钱三生收集起来，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赵望辉的第二手准备是给自己安排了上百个以假乱真可谓是无懈可击的傀儡替身，一半蛰伏在古物阁的会场之中探听信息，基本上七个人一路上完善的情报都是他提供出来的。

　　一半则在冰原上各个位置干扰对方的布置。第五天的时候，他告诉另外六人他被盯上了。当天傍晚，他死在了西伯利亚靠南边的一处荒原上。

　　这时候，其他六人在三千公里外的位置遭到了五天以来最猛烈的围堵。他们是两人一组，分开走，聂影云带了赵望辉的傀儡，一个人走，结果，他们全都被一个诡异的杀局引到了同一个地方。

　　这个局设置得非常奇怪，简单来说，就是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动了北极冰海下的大陆板块，让他们在地磁的混乱风暴中，不知不觉困在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恰好是一个凶煞之地。在很多古籍里，它有个对应的名称，天涯图勒。当然，在他们N-78基地这些人的认知里，它可以是一个古神的遗失之地。

　　结果，他们聚在一起之后，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就是一个可以捕杀古神的陷阱。

　　他们陷进来之后，不止对方死了很多人，他们六个人也都悬在生死线上。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远在冰原另一端的赵望辉会成为第一个死去的人。

　　他们用冰烟联络，当时那些冰烟萦绕在赵望辉的周围，他们想用冰烟拉他过来的时候，发现冰烟里的通道已经被他切断了，他们六个人，眼睁睁看着赵望辉的法相破碎，几秒之后，他死在了雪地上。

　　钱三生说，“我们之中，他是最不应该第一个死的人。”

　　六个人每个人心里都压抑着愤怒。赵望辉，他本不应该来的。他的妹妹一直昏睡在冷冻箱里，身体保持着七岁的状态，他们是双生子，偶尔能通过零星的梦境交流，妹妹想来看基地第一次面世的盛况，他就来了。离开会场那天，他还跟其他六人说，妹妹看得很尽兴。她把三年的梦境都留在了那一天。

　　聂影云面色阴沉着着这个旧日的场景。不管周穆王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做了这一手笔，他都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记得她应该远在三千公里之外，然而她现在确确实实站在离赵望辉的尸体不远的地方。可以清晰看到他的法相破碎之后，血隔了一会才从上面那些很深的裂痕中渗出一点，他背后的雪地上却染红了一大片。

　　这时她忽然发现他身上的血痕很像一个字，霎时间，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聂影云马上换了个方向，没错，那的确是一个字，一个古老的金文，也就是通常说的小篆。但这个古字就像是把赵望辉的法相当作了一块石碑，用很深的力度刻出来的一样，所以她更倾向于说它是一个古老的金文。

　　这是她的记忆。也就是说，当初他们从冰烟里看到赵望辉死的时候，这些伤痕，这个字，她是见过的。

　　但那时候她对字迹没有多大的研究。在北极事件之后，她对当时整个事件做了一次梳理，最终将杀害赵望辉的几个凶手一一找了出来。

　　他们都是彼时名镇一方的枭雄，出于对追杀七人小队背后的人的支持，他们参与了这场战争，并为之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这里说的足够，当然是站在聂影云的角度上。如果她的朋友那时还活着，哪怕任何一个还活着，都不可能同意她最后的做法。但他们都死了，她要做的，就是给他们这些死去的人讨还血债。

　　那些人临死之前当然会说他们是迫不得已的，甚至说他们只是受到了当时道上一些谣言的蛊惑，聂影云很严谨地把他们的话都记录下来，然后做她该做的事。

　　整个过程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愤怒，似乎极北之地的寒风已经彻底把她的情绪刮走了，她后面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受冻之后的御寒。或许在她追查到他们名字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在她面前的纸上死过一次了。

　　参与到极北这件事的人背后都有完整的产业链，这几个人的家族里都有极端的培养天才修炼者的实验。

　　当时聂影云看到的大部分都是畸形儿。他们一方面是药品，一方面是实验品。那几个人渣他们应该庆幸他们自己没有过于年轻的后代。

　　她把这些人的机构清理了一遍，把里面的实验品交给了玄门去处理，至于玄门会从中捣鼓出什么东西，就让所谓的道德监督会去头疼吧。她想这些，其实是在回顾整个事件当中，她所犯的最大一个错误。

　　她看到赵望辉身上这个刻字的时候，瞬间明白，自己当时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她出于一种无法直面痛苦的心理，没有认真去看赵望辉身上的伤痕，基本上极北很多信息的处理，她都交给了电脑去做。

　　当时基地里的第一台天工电脑初具规模，它就是后来并入玛雅系统的青铜一号。赵望辉是他们七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无论如何，她当时的状况，没法直视他的惨状。

　　她对青铜一号寄予了最大的信任，但它毕竟是基地那群人草草研究出的新东西，在对一些非物质信息处理上，它没那么细心。

　　它略过了赵望辉身上这个极为重要的信息。直到今天，在周穆王无意翻出她的记忆时，她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早该发现的信息。

　　那是一个巨大的“秦”字，它的写法非常独特，它的笔法甚至不是一个现代人能写出来的。

　　换言之，它有一种很真实的古意，就像是直接从一块秦汉的石碑上拓下来的一样。

　　就连赵望辉身上伤口的破损，都成了这个字在石碑上经过漫长时光终被岁月磨损的痕迹。

　　聂影云听到背后的雪地上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这个人踏雪的力道很轻，却像受了伤，呼吸里冒出铁锈的血气。

　　她冷静地回过头。钱三生脚步踉跄向她走来，浑身都是血。

　　雾气冰冷地从他身上渗出来，像是一群幽魂挤绕在他身边。

　　他的眼睛上滴着血，面无表情地问她，“黑鹤死了，我看到，是你动的手！”

　　他一下子过来抓住她，“是你动的手吗？”

　　他说话的同时也一下从聂影云身上穿过去，他惊愕地打了个寒战，回头看着她。

　　聂影云却看到了他来时的地方，不远处的雪地里，黑鹤挂在一支冰做的矛尖上，一动不动。她的头仰面垂在那里。短短的头发被冷风吹动。血从冰棱上浇到地上，她的一根手指触及地面，血与冰连着她那苍白的指尖。

　　地面上是一个扭曲的字母，nie，中文里“聂”的读音。

　　那支冰矛的造型与聂影云拿到手的女武神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