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鹿望

3、旧忆

　　苏新祠回府合上最后一本公文时，夜已经深了。
　　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南方的奏章近来不断减少，好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他舒展了一下酸麻的手脚，正准备去洗漱。
　　“新祠。”只听冷冷的女声从门口响起。
　　他抬头看着来人，只觉眉间酸痛。
　　“萧皇后。“他轻轻起身行礼，淡淡地看着这个穿着雍贵的女人。

　　空气凝结了几秒，皇后才冷声说道：“你知道我为何找你。”
　　“臣不知，请皇后明示。”苏新祠盯着她，平静地回复。
　　多奇怪啊他想，如果不是有一屋子的人目睹着是萧皇后生下他，论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对话居然会出现在一对母子之间。

　　似是在压抑怒火，皇后稳了稳气息开口说道：
　　“慕儿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你父皇的？”
　　“臣不知父皇听闻了什么龌龊事，但请皇后相信，我们念池府上下，都没有乱嚼舌根的爱好。”

　　苏新祠抬手倒了两杯清茶，将一杯放在皇后面前，然后低头品起了茶，像是已经耗尽所有的耐心。
　　听见龌龊二字，萧皇后只觉怒火中烧，可又无法反驳。

　　她的大儿子苏迟慕，在街巷中寻花问柳，不知是无意还是毫不忌惮，把一个风尘女子折磨死在床榻上。
　　知晓者都觉肮脏，连她也觉得难堪，所以花了很大代价将事情封锁在宫外。本以为风波已过，此事却突然穿透宫墙，被王上知晓，将苏迟慕禁足，仅供素餐。
　　她听闻手下说苏新祠近来与王上多有私下的会面，虽是父子，但那是苏新祠。
　　她只想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不能受如此“委屈“，才来质问这名”嫌犯“。

　　可眼前的人语气并无波动，态度也是恭敬有礼，毫无破绽。
　　萧皇后冷哼一声，说道：“务必彻查是谁与我作对。”
　　说完，甩了甩衣袖便离开了。
　　苏新祠起身礼送。
　　皇后一走，他的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
　　“有所怠惰啊亲人们…什么事情都推给我…我也很累的…”苏新祠活动着脖颈，小声嘀咕着…
　　“害…有人关心才奇怪…“
　　其实都已经经历这种“问候“这么多年了，可就是无法习惯。
　　他从没怨恨过谁，但实在是嫉妒这种没有原则的偏爱了。

　　“陆九。“他走到门外唤了声，没人应答。
　　正疑惑，就看见陆九躺在庭院的凉椅上睡着了，嘴角似乎还流着口水，看起来睡得颇香甜。
　　苏新祠笑了笑，进屋拿了一床小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点燃了一小台驱蚊香。
　　已经过了亥时，床边的窗户正对着门廊，苏新祠枕着手，看晚风吹着那为花面节装点的彩灯，一阵困意袭来。

　　一大清早，小七他们就欢喜地去集市上买了些蔬果和鲜花。苏新祠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喝粥，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明日就是花面节。

　　“王爷王爷~”小七笑着从门廊尽头狂奔而来，手中挥舞着一个面具。。
　　“哎。”苏新祠看着她欢脱的样子，靠着廊柱笑应道。
　　小七献宝一般，嬉笑着双手恭敬地奉上面具。苏新祠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有些惊喜。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面具，颜色是晕染的淡彩，脸颊处还用金粉绘了一朵朵简单而细腻的海棠花。

　　“这真是最后一个？”苏新祠疑惑地看着小七。
　　也不怪他怀疑。往年的花面，他总是等其他皇亲挑选完，再让小七去尚宫拿他的花面，剩下的虽说也算华贵，但通常都是落俗的样式了。
　　今年的，他真的很喜欢。
　　“嗯…嗯对，真的，的的确确是最后一个！嘿嘿嘿…”
　　傻笑完，小七便说要去帮何山做糕点，飞一般地向厨房跑去。

　　等待花面节的那个夜晚，小七他们兴奋地难以入睡，在屋里玩牌儿消遣。二钱嫌他们闹腾，去厨房取了些酒，就跑去苏新祠房里的同他喝酒闲聊。
　　“信送到了么？”苏新祠撑着头仰倒在床榻上，手里握着酒杯，面色浅红，带着些许醉意轻声问道。
　　“嗯，袁家小公子可是欣喜，当即就写了封邀书。其他的都安排好了，早上就能看见。”
　　二钱笑弯了眼，红红的脸看起来有些憨。
　　“二钱…想家人吗？”苏新祠问出口时，自己也愣了一下。
　　“欸…对二钱来说，王爷在的地方也着实像家一般。”二钱歪着脑袋，笑着答道。
　　他不清楚王爷为什么突然会提及家人，但这是他和小七他们私底下商量过绝口不提的内容。

　　苏新祠想，他自己绝对是醉得太厉害，心里一阵苦一阵甜地涌了好一阵儿。他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总是问母亲在哪儿，姆妈总说他母亲生了他之后身体变得很差，需要静养，他不能去见她。
　　他怀着愧疚，支撑着不去见她，只是从旁人那里打听。一直到他六岁那年，别的孩子说他母亲是因为不喜欢他才从不见他的。
　　“可是少傅大人说，没有母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他犹记得当时的自己这样反驳。
　　他听说母亲住在雍仪宫，便在夜里偷偷进去，只是想看她一眼。
　　六岁的苏新祠扒着窗台，无奈踮起脚也看不见什么。就在他准备回去时，一声孩童的哭喊声吓得他一惊：
　　“母上，母上！”
　　然后便是一声轻柔的安抚：“慕儿不哭，母上在这。”
　　这个孩子些许只是做了一夜噩梦，可苏新祠蹲在窗台下，只觉得全身发冷，似乎这是一生都醒不来的噩梦。

　　苏新祠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境，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一直折磨他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