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记事》燕过南

3、心理障碍

　　“刚才那是我姐，”陆星耀摸了摸额头，抬起头，“不要见怪……”
　　“你……”陆星耀顿了顿，“哭了。”
　　“啊，”顾夜这才感到眼眶的湿润，连忙用手轻轻一抹，“没事，眼睛进东西了。”
　　陆星耀哦了一声，手中的笔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稳稳停在虎穴。他拿起笔在纸上潦草地写下几行字。
　　“那准备开始做测试吧。”
　　“嗯，好。”顾夜点了点头。然后他把腰板挺得很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大腿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医生，“开始吧。”
　　陆星耀看着他的举动，有些想笑:“就是简单的回答几个问题，不用搞得要上战场似的。”
　　顾夜稍微往后躺了躺，但看着和刚才差不了多少。
　　“别紧张，就是简单地问几个问题。首先，我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陆医生这时将他作为医生的一面很好地展示了出来，严肃，理性。
　　“不太清楚，感觉持续了很久，很久。”
　　顾夜在纸上又写下几行字， “那你在这种情况之前有遇到过什么刺激吗？”
　　“刺激？没有吧。”顾夜沉思了片刻，突然叫起来，“我上次买彩票中了张代金券。没想到我这种中奖绝缘体竟然也有翻身的一天。”
　　“哈，行，那中奖那天你有失眠吗？”陆医生笑了起来。
　　“没有，我那天睡得很好，一直睡到天亮。隔壁装修声音像放鞭炮似的都没把我吵醒。我那天还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世界首富，结果醒来的时候还伤心了一会。”
　　“嗯。”陆医生继续问到，“下一个问题，你有要表达自己状况的诉求吗或者跟别人说起过。”
　　“这……”顾夜努力想了想，但可笑的是身边好像一个人没有，“没有。”
　　声音无力沙哑，犹如枯枝上黑鸦凄惨的叫声，在偌大的天空中不止地盘旋，回荡。
　　仔细想想，顾夜人缘倒不错，只可惜人缘这根细线在不合群，不风趣，不热情的三把剪刀下不剩下什么了，唯独那具空壳还在。
　　沙漠中，有一个人独自行走，途中来到一座繁华的古城，城中百姓都觉得他是天神派来的，因为这沙漠实在太大，只有跟随神的指引才能到达。城民盛情款待，可那个人却走了。城民以为是天神发怒，要降祸于他们。于是不久，繁华的城中只留下白沙。而那个人牵着骆驼回来时，只看到了一地白沙。
　　我们都是普通人，敬仰神明；我们都是普通人，渴求希望。
　　“好的，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你的情况。”陆医生一边在纸上写，一边对顾夜说，“可以初步判断你有心理障碍。”
　　“什……什么？心理障碍？”顾夜感觉自己一天天遇上的都是哪里跑出来的精神病，一个个都说自己有病。
　　“对，通俗来讲你的潜意识一直害怕一些事情或者一种东西或者一个人。”
　　“没……没有吧。”顾夜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何方妖孽，“我一直没有害怕的东西啊！”
　　“可能你自己认为已经克服了，但其实你的潜意识仍然惧怕你所认为克服的事物。”陆医生的眼睛里射出几道光，严肃，冷静。不同于其他医生的是，顾夜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几许温度。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像春天的落叶，不苦不闷，却动人。
　　“我建议你先找到你恐惧的源头。”陆医生继续往下说。
　　“源头？我要怎么找。”顾夜一头雾水。就算是做题也有参考答案吧。
　　“这样吧，我举个例子，”陆医生拿起一支笔，“假如令你恐惧的源头是一支笔，你可以拿出任何一支笔，把他折断。”
　　笔在陆医生的手中分成两段，从手中落下，掉在桌子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激起心中的涟漪。
　　“但如果你恐惧的笔是特定的一支笔，那么你所需折断的就是那只特定的笔。其他任何笔都代替不了。”
　　顾夜猛地一怔，他好像突然知道自己心里封闭已久的大门的钥匙藏在何处，但却有迷雾将他罩住。
　　“好，我知道了。”顾夜心中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目标。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陆医生把他叫住，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忘了提醒你，寻找一样东西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不要着急。”
　　“谢谢医生。”顾夜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出门广播就响了起来，可顾夜没听见。他把自己封锁住了。他在问自己他到底在害怕什么。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可事实很残酷，像陆医生说的，寻找一样东西是需要很长时间的。
　　顾夜稀里糊涂地上了公交车，糊里糊涂地下站，又恍恍惚惚地打开家门躺倒在床上。这一路，他一直在问自己，可自己却一直未给一个答案。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答案，更是一把钥匙。一把能解开所有枷锁的钥匙，一把能驱逐迷雾的钥匙。
　　枷锁太重，敲不开，砸不动……
　　迷雾太浓，吹不去，挥不完……
　　人们脚下都会有枷锁，或重或轻。解开的人，奔跑着，迎接阳光，享受光亮；解不开的人，沉默着，陷身黑暗，适应死寂。
　　我们也许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却一定能改变什么。
　　顾夜决定了，他要休假，回老家一趟。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那了，很重要，也许跟他内心的那扇铁门有关。
　　他恍惚看到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里有一间阴暗的房间，里面锁着一个孩子。孩子被麻绳一圈圈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黑布。他的眼睛黯淡无光，指尖一点一点滴出鲜血，在地上绽放，譬如火把一点一点照亮这沉寂的黑夜。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孩子的脸清清楚楚地显露在顾夜模糊的视线前——少年那张由于缺食的凹陷的脸上布满汗液，嘴不住地动着，他想说话可说不出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好像一直在看着那扇铁门，那扇铁门正吱吱呀呀地响着。
　　有人要进来了……
　　顾夜猛地醒了过来。
　　是梦……
　　但又不全是……
　　那个少年与少年的他是如此地相似。
　　那扇铁门和关押他六年的铁门是如此地相似。
　　那扇铁门打开始吱吱呀呀的声音和折磨了他六年的父亲打开铁门的声音是如此的地相似。
　　顾夜觉得自己找到了他害怕的东西了——童年。
　　他要回家，回去克服自己那不堪回首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