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共商 ...
-
蒋临渊与李素卿正在房里吃晚饭。今日他不在叶青萝身边,有点担心那孩子,一想到这才初到衢州就给张兰山那纨绔子弟缠上,还动过手,就担心那纨绔会不会又找来挑事,转念又想到有明清在就放心了许多,但明天还是得赶紧回去,廖越吟随时会传信来。
李素卿看他若有所思,搁下手里的筷子道:“临渊,可是有事烦心?”
蒋临渊看他如临大敌心下感激,安慰道:“无甚大事。”
李素卿稍微放下心来,又道:“上次你托我帮你把你那玉扳指卖了,现在卖得的钱还在我这里呢……你今天要不要拿去?”
“暂时不拿吧,我现在的钱倒也够用。”蒋临渊伸了筷子去夹了点白菜心放在碗里,“我家那俩孩子节约,每日贩茶的利钱足够他俩吃喝。”
“孩子?”李素卿讶异道。
“就是我家小姐和她五师兄,上次走得太急都忘了告诉你。”蒋临渊也搁了筷子道。
“叶氏还有后人在?”
“对,唯一的后人了。十三年前我将她从叶宅带出,她只不到三岁,一直放在身边抚养到现在,此刻她还在衢州,替我看门呢。”蒋临渊笑道。
“还好还好,还有后人。”李素卿道。
“怕是过一段还要请素卿你帮忙。”
“尽管开口,在所不辞。”
“叶老爷曾有一批银子藏在宅子里,过一段若是我挖出来了,还得劳烦夹在你的茶货里带出去。”
“好说,有多少?”
“三十万两。”
“这么多!这怕是要好久才能给你全运出去了。”
“无妨,我这边万事还没个着落,现在也不急着用钱。”
***
夕阳的余晖染的天边的云霞都成了绚丽的红色,廖越吟站在衢州城的城墙上,向远处眺望,诺大的镜湖一直蔓延到了天尽头,冷风吹皱了湖面亦吹得他的衣袂沙沙作响。廖越吟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黄昏,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淮阳的旧城城墙上,城外也是茫茫的三川湖湖水,庆新年的爆竹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他没有办法回头去看那城中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还有那些刺痛了他眼睛的袅袅炊烟,“再没有家了,也没家人了。”所有自己爱的不爱的全成了过往,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他觉得实际上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可能还要好一些,死了可以从仇恨中永远解脱,而活着却要在这泥沼里苦苦挣扎。
邻居们都说廖越吟走运,大年初二里家中失火,亲人尽数烧死,唯有他因为去了同窗好友家,所以幸免于难。他们不知道的是,那晚他出了好友家的门之后没多久就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遭到了截杀。三个黑衣蒙面男子追得他无处可逃,只能跃入结了冰的三川湖中逃过一劫。湖水冰冷刺骨,他冻的四肢僵硬,可还是奋力地游到了湖中心的小岛上。岛上养鸭人搭的棚子旁留着一条独木舟,他推舟入水,划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临近的村落。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路上坑坑洼洼,他身上的衣物滴着水,落在了结了冰的路面上。
他很急,只想着赶紧回家,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累。路旁农户的宅院里爆竹声“噼啪”响起,有儿童嬉闹的声音和大人相互拜年的祝福声,夜里漆黑,他看不见,也就全当听不见,回家的念头强烈到快要把他撕裂开来。家里面母亲给他准备的带去书院穿的新衣,他还放在床头。出门前小妹吵着让他给带串糖葫芦,他还没有买,现在两手空空回去,她肯定又要闹。准备送父亲的烟斗自己一直迟迟没有拿出来,父亲忙碌,他很少能够看到他,即便是见了也说不了两句话,带回的礼物也不知该以何种形式交给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得赶紧回去才行……
廖越吟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身体早已没了知觉,终于看到自己家了,但它已经燃烧殆尽,成了一团冒着烟的焦土……
他无处可去,走上了淮阳的旧城城墙,在新年的爆竹声里思考接下来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他想从墙上一跃而下,一了百了。但想想自己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很难相信家里失火是个意外。廖越吟握紧了拳头,都指甲陷进了肉里,隐隐作痛。是了,有痛感,说明自己还活着,家里那五十五条人命不能就这样算了,想想父母和小妹吧,你得活着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廖越吟缓缓走下了城墙,走进了黑暗里,走向了复仇之路。
***
蒋临渊再次收到廖越吟的字条已经离上次会面过去了近一个月。
这次约在东大街的阅薇客栈。蒋临渊带了叶青萝赴约,明清依旧守在外面。
廖越吟的这间房窗口正对着客栈的天井。此时刚刚入冬,天井里摆放的菊花正争相怒放,叶青萝上来的时候拈了几片花瓣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觉得这花虽然品相完美,却不如自己在瑶山种的那几株味道醇厚。廖越吟在窗台上看她在那一丛丛的菊花前停留,似那蝶在花间游走,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年少如斯,不染风尘,今日会面那如花的少年要迎的是风雨刀剑,此后那双拈花的手必会沾满鲜血,将来有一天或许也会变成如他一样枕着仇恨入眠的怪物。
叶青萝跟在蒋临渊身后进了房间,廖越吟起身向二人行礼,叶青萝在还礼的间隙里偷偷瞄了一眼这个跟她遭遇相似的廖氏后人。他站在那里,儒雅俊秀,眉目虽是含着笑,却隐隐地透着一股寒意,但这寒意隐藏的极好,如拂面春风里的不经意的凉。
“小姐,”蒋临渊将叶青萝拉到他前面,“这是廖大人。”
“幸会……”叶青萝正不知道该讲什么好,却听廖越吟讶异道:“小姐?!”
“对,”蒋临渊笑道,“为了办事方便,我家小姐在此地一直都是以男装示人。”
“哦,怪不得了。也好,也好。”廖越吟刚开始只是觉得她生的清丽脱俗,在男子当中极为少见,得知是位小姐,便觉得那姿容也难怪了。
三人入座后,蒋临渊道:“本来所有事宜应由我家小姐来与您商谈,毕竟她才是叶氏的后人。但小姐年少,此事又关系重大,容老奴我越俎代庖,替她办了。”
“蒋伯,不要过谦,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不必拘泥于此。”廖越吟笑了笑,道:“叶氏只剩你二人,廖氏只余我一个,两家几百口的人命都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轮下土。”他转头望了一眼叶青萝,见她表情专注,继续道:“叶小姐,你我皆是幸存之人,当知活着不易,这仇恨太过沉重,也不是一定要将其绑在身上寻个了结的。”
蒋临渊心下不快,不知这廖越吟想对叶青萝说什么,难道是叫她不用复仇了吗?!......
叶青萝此前听师傅说过“血债不一定就要血偿”,但也从未听谁说过可以不偿。她家发生过什么样惨烈的事,她很小就知道的,师傅袁灼英是个坦诚的人,她小时候问过自己的父母在哪里的问题,师傅答得很委婉,虽然知道这个事一般人很难接受,但师傅没有选择避而不答或者是欺骗年幼的她。“总是要知道的,”她说,“与其将来道听途说,不如让她早点知道真相,也好早做打算……”如今廖越吟给出了第二条选择。叶青萝好奇,道:“廖大人......”
“叫廖大哥即可。”廖越吟笑道。
“那么廖大哥的意思是......?”叶青萝问道。
“想必叶小姐也知道,你我的父亲皆在白银案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白银案导致边关动荡,将士枉死,无辜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可以说他们都难辞其咎,只是殃及了家人。我所不平的只是你我的亲人都不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却因此事沦为了牺牲品。我所要做的便是将这幕后的黑手绳之以法,为我那无辜死去且尸骨无存的母亲,妹妹以及千万因此事无端受累的冤魂讨回公道。但,这后面的势力不是你我轻易可以撼动的,唯有饮下仇恨,才能负重前行。”
廖越吟顿了顿,望着叶青萝,眼里都是怜悯。“叶姑娘手上还未沾染血污,此刻退出这上一代的纷争,还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叶青萝听闻此言,恍然大悟,这第二条路居然是让她放下上一代的恩怨,躲起来过自己的日子。她自然不愿,认真道:“我愿与你同行,不愿忍辱偷生!”
“你要想清楚了,拿起仇恨,你我便是刀,不再为人!”廖越吟沉声道。
“嗯,宁不为人!”叶青萝坚定道。
“好!今日我来是要告诉你们衢州又有人造了大量掺杂白铜的银两,但此次造假的工艺精琢,一般人根本就识别不出来。这些银两已经在京师流通,恩师江藺怀疑这些银两是嘉贵妃指使其胞弟曹晋托人所铸。如今圣上龙体大不如前,嘉贵妃冒险重操旧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再不加紧行动,这皇位迟早落入太子之手。今年京师涌入了大批的灾民,圣上下旨放粮赈灾,曹晋正主管此事。曹晋有一远房表兄名叫曹聪,正在衢州做参政,听闻曹晋有一批赈灾的米粮正是来自衢州。”
“曹聪,曹参政。”叶青萝皱了眉头,“他是不是有个小儿子叫曹评?”
“不错。小姐认识此人?”
“有过一面之缘,就是普通的纨绔公子。廖大哥的意思是他爹很有可能在衢州参与了这次的白银掺假,然后将这些银两放在赈灾粮中送往了京师,由主管发放赈灾粮的曹晋接应。”
“不错,叶小姐聪慧。”
“廖大人既然已经知道这个曹参政与曹晋勾结,为何没有检举?”蒋临渊问道。
“因为一切皆出于猜测,我们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恩师曾跟户部尚书姜蕴私下里提过。曹晋是二皇子党的中心人物,下面牵扯的官员众多,早在白银案案发前,有很多世家子弟的官位都是由曹晋出资买下的,现在有些人已经位高权重,那些个官员的把柄在他手里,都对他忌惮三分,已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人现在树大根深,轻易撼动不得。所以,姜蕴只表示会关注此事,但并没有表示一定会去调查处理。”
“那这姜蕴也是二皇子党?”叶青萝问。
“非也,姜蕴是我恩师的得意门生。虽聪慧过人,但为人处事处处求稳,轻易不得罪人。没有表示过自己倾向哪一边,暂时是中立的状态。”
“那廖大人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蒋临渊问道。
廖越吟在他们二人赤诚的目光下缓缓站起身,对着蒋临渊和叶青萝深鞠一躬道:“如今各方证据都指明嘉贵妃便是十三年前白银案幕后黑手,其罪已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注1)淮阳廖氏廖越吟拜请二位助我拔其爪牙,击垮贵妃,匡扶正义!”
叶青萝听得热血沸腾,亦起身向他深鞠一躬,道:“衢州叶氏叶青萝愿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