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人间事》熹贵妃

101、鸡粪

　　自从那场席卷了几乎整个村子的猪瘟过后，村里多一半的人家都不再养猪。不仅是庆西村，附近的十里八乡也有很多的人家遭受了猪瘟的侵袭，对于世代养猪的农村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其实，平时吃肉倒还好说，不过就是多花点钱去买就可以了，但是在农村人多年形成的自我闭环的事农事情上，不养猪却面临着比这更严重的事情，那就是没有了猪粪。这里几十年来都是靠猪粪滋润着庄家，等待着吸收养分后更好的农事收成。虽然现在的技术发达了，他们有了化肥，但是猪粪仍然是农事过程中必不可缺的肥料。不仅因为它的获取方便、免费，最重要的是它的效果明显。尤其是杨怡，每年都细心的观察着庄稼，因为猪死的第二年被打的措手不及，那一年庄稼明显没有了往日浓绿茂盛的生机，而是整片地整片地的发黄，无论是花生还是玉米都没能逃脱减产的命运。

　　杨怡是个种田的能手，虽然她曾经是个娇贵的女学生，但是自从嫁入了李长青家，却逐渐变成了农名。而且，因为懂知识，她现在更是比本土的农名更胜一筹，种出来的庄家是一等一的好，村里的人路过李长青家的地总要感叹一番自己的不如。可是终归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看自从没有了猪粪以后，这花生秧子总是那样的小，那样黄，玉米也是，结出来的玉米再也没有了曾经那一个玉米有一斤重的大个子，都是小小的瘦瘦的玉米。”去年的减产让杨怡很是心痛，今年她一定要避免这样的悲剧。

　　“嗯，没有粪确实是不中啊，我记得前年水浇田我扛了二十袋子，去年才十八袋。”李长青也在杨怡的督促下更加上心。

　　“明年必须得把地里弄一些粪了，再不弄粪，不仅这庄稼越来越不好，这地也都会废了。”杨怡在快要入睡之前正盘算着明年的头等大事，此时的孩子们都已经入睡了。

　　“那要不去买点鸡粪吧，我听我工友说，XX村有养鸡场，他们的鸡粪便宜，一百块钱一车，要是自己装车，才五十块钱一车，想装多少装多少，而且鸡粪比猪粪要壮实，买上两车基本就够了。”李长青早就听杨怡一直念叨着这事，上班的时候特意跟工友问好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是每天的长白班，根本没有去买鸡粪，况且矿上的情况都是不确定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倒回三班倒的状态，家里的活他一直都帮不上忙。

　　“那你明天要个电话来，我给养鸡场打电话问问，明天我去问问大嫂子，看看他们家买不买，他们的地里我看着也不行了。”

　　“行。”

　　两个人带着对明年的关乎生计大事的计划，渐渐也沉沉的睡去了。一家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在这安静的夜晚中响起。月光透射过中间的玻璃窗洒进来，两边的窗户棱上的小方框中，透过白色的窗户纸，也隐隐的亮出那么一丝光亮。

　　杨怡跟大嫂子张彩云联系好周六要去拉鸡粪，杨怡套自家的驴车去，每家各拉两车。晨瑶知道妈妈要去拉鸡粪，便也主动请缨自己加入。她知道妈妈的身体不好，她想如果自己能多干点，或许就能减少一些另一个身体的劳作的辛苦吧。

　　晨瑶喜欢做驴车，这头老驴虽然有时候脾气还是那么的不好，有时候遇见火车或者汽车会害怕的奔跑，导致她在车上被颠簸的屁股疼，但是也正是在这个驴车之上承载着太多她的童年，她的记忆。

　　杨怡手执鞭子像个男人一样赶车，此时如果是不知情的人已经没有人能够看出她曾经手执的是一只轻巧的油笔，手写一手漂亮秀气的字迹。时光啊，命运啊，终究有多残忍？

　　杨怡尽量放低着驴车的速度，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太多了，她太知道家里这头驴的脾气，不断的拉住拴着驴头的绳索，尽量稳住它。还好，一路之上总算是平安到达。

　　然而，即使是做惯了农活的晨瑶，还是再一次被这场面震惊了。或许，主要是被那气味惊到。养鸡场里的职工还不断往外面推着鸡粪，一小车一小车的倒在一起，但是因为鸡场工作的人有经验，都是带着口罩的。她们这一行刚到的人，不断的被臭气熏得作呕，但是也只能强忍了回去。不过，这也是晨瑶第一次见到养鸡场，倒是这第一次的新奇让她那作呕的注意力稍微转移了些许。

　　她爱吃鸡肉，对鸡也是有着特殊的喜欢。这里的鸡多的让她看的眼花缭乱。鸡舍是两层两层的设置，都是上层是鸡，下层是架子，上面落满了鸡蛋。晨瑶看过去的时候，正有鸡蛋从上面滚落下来，那么多的鸡蛋，工作的人都是拿着箱子在捡鸡蛋。那是家里多么难得一见的珍贵食材啊。以前更穷的时候都是只有家里有人生病，有人来探望的时候才能吃到，要不然就是孩子们期末考试，或者家里有人生日的时候才能蒸个鸡蛋羹代替蛋糕。即使现在，鸡蛋在家里也是每个月只买五六斤的存在。这也是晨瑶第一次见那么多的鸡蛋，可以用箱子装，而且是好多好多的箱子。

　　杨怡和张彩云过去和老板商量买鸡粪的事情，因为两个人买的多，又每车给便宜了五块钱，商定好价格以后，就要开始干活了。晨瑶从妈妈的喊叫声中清醒过来，那个时候她正沉浸在对这个鸡场的无限向往里。如果这个鸡场是她的该有多好，她就可以每天都有鸡肉吃，还可以每天捡鸡蛋了。

　　晨瑶的年纪毕竟还小，加上鸡粪的潮湿，臭气的熏烘，往车上装了半个小时已经没有力气，渐渐散发出躁动的不安，脚上狠狠的将铁锹戳进鸡粪里。

　　“你去旁边休息一会儿吧。”杨怡看出了女儿的情绪，主动提出了让她休息的事情。虽然晨瑶没有拒绝，但是也只是去旁边透了透稍微新鲜点的空气便又开始干活。她骨子里的孝道让她不忍心看着妈妈一个人在那里干着本来应该是别人家的爷们干的活计。哪怕只是帮她减轻一点，她作为女儿都有这个责任。

　　因为鸡粪的潮湿，甚至不断有粪点溅落到她们的身上，三个女人，就这样为了明年的土地能够多一些养料，为了能让庄稼生长的更好，在这里忍受着臭气还有劳累。

　　回来的路上，老驴不知是因为身上的重量还是因为臭气的熏烘，即使害怕车辆的来往，却再也没有了跑动的力气。它慢悠悠的承载着这一车鸡粪的重量，嗒嗒的往家里走去。

　　“是先送到你们家还是先送到我家？”杨怡一边丝毫不敢放松的认真的牵动着老驴的纲绳，一边问着大嫂子张彩云。她知道嫂子事情多，总是爱计较那么一点，但是她太讨厌那种斤斤计较了，于是决定让她选择。

　　“嗯，先给谁家送都是一样的。”不出意料的客套。杨怡没有说话，静静的赶着驴车，她太了解这个嫂子了，一会儿，她肯定会说出自己的想法的。晨瑶静静的沉默着，她虽然不懂得大人们之间的那点猫腻，但是也觉察着其中的奇妙，但是此刻，鸡粪的臭味熏的她来不及去思考那其中的猫腻。

　　“要不，先送你家去吧。”坐在驴车前座的张彩云果然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杨怡觉得无妨，素来她都觉得真正的发财不是从这样的斤斤计较中计较出来的，她也不愿意为了那么点有的没有的东西让自己动气。她答应着，将驴车往自己家里赶去。

　　“差不多了，驴车的车胎都已经软了，不用装了。”杨怡打量着车胎，已经明显的软了下去，而且老驴也已经露出了疲倦，理智的她决定不再装车了。虽然不管装多少都是那么多钱，但是看着这鸡粪的量，已经足够家里面用了。而且再装下去，半路上走起石子路的时候也会弄掉很多，得不偿失。

　　“再装点吧。”张彩云不听劝解，固执的狠狠的拍打着车上的鸡粪，压的更结实一些，然后还在不停的装车。晨瑶已经累到不行，连她都明显觉得这一车的重量比上一车已经多了许多出来，但是大妈却仍在固执的坚持。杨怡不好意思说拒绝，只能少量的配合着继续往车上锄着鸡粪。

　　“真是。”疲累，臭味的熏着，已经面临中午的饥饿，让她开始发起脾气，但是面对长辈她却不好爆发，只好狠狠的摔了铁锹，自己一边呆着去了。

　　张彩云看了一眼晨瑶。

　　“老四，你先去呆会，我们再装点，马上就好了。”小女人的贪心，以及人无休止的欲望，让这个农村女人对于免费的部分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她贪婪的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直到她自己累到不行，直到那驴车再也承受不住重量。

　　回程的路上，老驴的脚步步履蹒跚，像是个多病的老妪在姗姗前行。鸡粪本身就是湿的，这车比上一车至少多装了三分之一，外加三个人的重量，还已经是第二次，它再怎么是头牲口，它也有它的承受能力极限。

　　杨怡不忍心老驴受累，一个人下了车，跟着老驴一同走着。

　　“你怎么下去了，没事的，它就是牲口，我们就慢点走就行了。”张彩云对自己的贪婪的行径造成的这样的后果没有丝毫的自我歉意。

　　“这驴要一天都这么累呢，得让它轻松点，要不下午就没力气了。”

　　“没事的。”张彩云在不断的重复着没事，然后安稳的做到了村口。

　　“要不，这车就送到我们家去吧，我们家离的更近一点，省得驴被累到。”张彩云云淡风轻的说着，在她安心的做了一路之后，现在的话语里似乎充满着对老驴的关心。

　　杨怡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她一直固执的装鸡粪的情景，原来打算的是这等小算盘。

　　“行。”杨怡再没有多余的二句话说，其实她更懒得说。晨瑶虽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忍气吞声，连她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杨怡选择了忍受。然而即使她意识到了，她却不能说什么，杨怡对她的教育，让她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时刻不能翻脸。她们毕竟是一家人，她们还要继续合作着下午的活计，甚至将来更多的活。如果不是因为妈妈，晨瑶觉对不会多卸一铁锹的鸡粪，她想让那个贪心的女人承受自己贪心的后果。可是，妈妈是个大人，她的身份必须去干活，而她如果想帮妈妈减轻些重量，她只能干活。

　　“要不，中午饭就在我们家吃吧，早上还有剩下的粥。”

　　“不了，后晌（下午）早点吧，争取天黑的之前弄完了。”杨怡没有抬头的赶着驴车走了。

　　“妈，为啥不在她家吃，都怪它驴都累的出汗了，咱们俩也这么累。”晨瑶没好气的抱怨着。

　　“你傻啊，她那么假惺惺，她要真想让咱们从那里吃，会给咱们吃剩下的粥？她就是那样的人，我这是没办法，你爸上班没时间，就瞎凑合搭伙吧。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没有人是这么计较着发财的。咱们快点回家吃点饭，给驴也吃点好的，让驴好好歇歇。”虽然如此，晨瑶还是对大妈的贪婪充满了厌恶，但是像妈妈说的，没有办法，她们别无选择。

　　杨怡中午给驴吃了玉米，这种食物，只有在过年过节或者农忙的时候才会给老驴改善一下伙食呢，今天看着它这么辛苦，杨怡当然不能心疼那点玉米。她一边看老驴吃着玉米，一边用挠子帮它挠挠痒。

　　虽然似乎身上仍然残留着鸡粪的臭味，可是在诚实的身体的饥饿下，晨瑶狼吞虎咽着妈妈给她做的米饭和菜。菜是炒鸡蛋，鸡蛋是上午从鸡场买回来的，比外面的新鲜还便宜。杨怡一直做的一手好饭，此刻仍然收获着女儿的味蕾。

　　等到最后一车的鸡粪卸下来的时候，太阳早已经堕入了地平线以下。启明星的升起和月牙的出现，让原本黑暗的天空多了点缀，多了色彩。晨瑶把爸爸趁着下班拉回来的踮脚土正均匀的铺在鸡粪的堆上，因为鸡吃的粮食消化的更快，鸡粪的力量比猪粪要有力量的多，它们必须勾兑土壤，才能让它的肥力下降，不至于伤害到庄稼而是给庄稼提供营养。铺完土壤之后就要静静的等待着它的发酵，融合，然后半个月后，再将土壤和鸡粪混合均匀，那将会得到最终它们需要的肥料。然后这些肥料再冬天更冷的时候，土壤都上冻的时候，将再次由老驴一车一车的送往家里的土地之中，第二年春天，它们会被洒落在田埂之中，变成营养，为来年的庄稼保驾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