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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筛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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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晨瑶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初中生了,不仅合格,她还是优秀。上个月的期中考试的月考中,竟然跃然升为全年级的第一名。外面的黑板优秀榜上,她赫然列在了第一名的位置。她看见过附近村里好多同学的爸妈都来学校里面看成绩,她多希望自己的爸妈也会来学校,毕竟自己不是每次都能考取到第一名的好成绩。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爸妈都不会来的,他们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计,尤其现在爸爸病了。
在经历了将近三年多的打两份工作的生涯后,或许,应该说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劳苦工作之后,李长青的身体终于发出了警告,只是这次直接亮了红牌。他得了腰椎间盘突出,腰疼的直不起来,而且是连带着大腿,前些日子他还一直强忍着疼痛,甚至还生性的一边吃着止疼药一边打着两份工。但是终于,人非钢铁之躯,他还是倒下了。可是这种疾病,只能靠养,医院里给开了许多药,却也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只能让他暂时缓解疼痛。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如果想要彻底好,就需要养几年,不能干重活。
不能干重活?那这个家就完了。现在家里一个上大学的孩子,一个上高中,一个在上初中,虽然大女儿不怎么花钱了,但是这三个孩子的开销可不少,而且三女儿马上就要面临高考,考上了大学,那大学的学费可不是开玩笑,都要几千几千的给,还有生活费。他一想到这些,全是着急上火,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出门在外上学因为贫穷让别人看不起,可是,这个病,疼的他却也是要命。最终在依靠止疼药的日子过了半个月之后,李长青终于倒下了。当他从地上再次拿起一块十几斤重的石头想要放在垒了一半的墙上的时候,他没有站起来。可是,他仍旧是生性的,他弓着腰,骑着自己的二八自行车,直到进了家门,才一下子摊在了炕上。
杨怡为他叫来了串乡的村医张井文,即使他可能并不是个医术多精通的医生,但是在那片农村人的眼里,他能带给他们药,然后那些药物能缓解他们因各种多年劳累积累的病的疼痛,村医张井文在农村人的眼里都俨然成了救世主般的存在。尽管,当时他用的药物多数是抗生素类的药物,但是农村的人,没有人懂得抗生素类药物的危害。只要暂时缓解了当前的疼痛感,对于他们来说那就叫做治病。
张井文同样为李长青的输液瓶中注入了多种止疼的抗生素,但是他也明确的告诉了他。
“我给你输液的药也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腰间盘突出,少则需要两三年养好,还得别干重活,多则,五六年,一辈子的都得带着这个病。你要是想快点好,你就每天坚持做牵引吧。”张井文一边从输液瓶中抽出盐水,一边注入装有抗生素药粉的小瓶中,然后摇晃均匀,再从里面抽出来注入到盐水瓶中。
“不干重活怎么行,我这一大家子人得等着我养活呢,没有更快一点的办法了吗?”李长青心急如焚,主要是如今疼痛深入骨髓,让他连基本的站立都无法做到,他的意志,终于败给了身体的现实。
“我当医生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有快的方法。”张井文大概是见惯了这种悲剧,对于李长青如此深沉而恳切的诉求,报之以冷漠的现实,还开着玩笑。
“打牵引吧,牵引能让你好的快一点。我跟你说,腰间盘突出是这么回事,就是你两节骨头中间的那个骨头突出来了,然后它压迫你身体的神经,开始限制你的活动,以及引起你身体的疼痛。打牵引呢,就是用物理的方法,把你的骨头的缝隙拉大一点,让你突出来的骨头再缩回去。虽然也没有百分百的治愈效果,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管用的,很多的患者都用过,也都有效,你可以试试。”张井文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熟练的找到血管,一针扎了进去。
“那我也试试,只要能好的快一点,啥方法我都试试。”
“哎,你们对门的那家,叫,李国生的那个他们家就有,跟他们去借一下吧,他好像是去年得病的,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人家后来听话没有干重活,好像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说话的间隙,张井文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要出门了。作为农村的医生,他没有那么高尚的医德,他只做自己能做的事情。马上就有另外的病人在等待着他哪怕是治标的救治。一个人究竟能对另一个在生命中挣扎于痛苦的人施以多少的援助呢?即便被视为救世主,他也不是救世主,身为医生,在很多的时候,能从根本上去改变的事情都少之又少,人其实是那么的弱小无力,不过是他人因为对这个职业寄予太多的希望,而让这个身份变得如此崇高。可是身为医生,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一定有医者仁心的高医存在,医术好,医德好,但是,他不是那个人。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的医德,每天行走在这些痛苦的病人中,因为见惯,所以形成了免疫,差点要失去了本来的怜悯。而那职业道德,只能支撑他在自己最大的医术范围内去进行救助,而他的医术范围真的是有限的。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医生,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
“我去国生家借一下吧,你先输着,反正这么大一瓶子得输液输一会儿呢。”杨怡跟丈夫说完话,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她在家里干了一天活,浑身上下都是尘土。便出门去了。
“晨瑶啊,以后得筛草了,你爸干不了活了,我得下地啊,咱们的地不能不要啊。”杨怡对小闺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充满了愧疚,可是那又能怎样,家里唯一的一根顶天柱倒了,她们必须要把这个家撑起来,否则迎来的只能是别人的笑话。农村的女人们,最爱嚼舌根,谁家出了什么事,不出两天整个村子的人都会知道。在这里,消息的不胫而走就像人会呼吸那样自然。
“放心吧,妈,我以后放学会早点回来的。”
所以,自从爸爸躺在病床上的那天起,晨瑶每天总是放学就回家。以前总是放学之后要在学校背历史和地理课本,新来的历史老师和地里老师是两个新毕业的大学生,虽然没有多少教学的经验,但是如同每个刚步入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样充满着激情与活力。晨瑶也很喜欢这两个老师,每天和他们在一起背书,和同学们在一起,她感觉很幸福。而现在,同样的时光,她做着另外的事情。
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为爸爸做牵引,从腰部拴好牵引器,然后将下面拉下去,左右开始放砖块,每边都要放上五块左右,这样才能对腰部产生力量,起到作用。
“爸,你觉得行吗?”
“嗯,行了。”
“那你先输液,这是大瓶子,得输一会儿呢,我先去筛草。”晨瑶转身戴上了帽子,那是一顶已经破旧了的帽子,不知道在这个家多少年了,好像是从她有记忆开始,这顶帽子就在这个家里。灰黑色的,带着帽檐,上面还有一些石灰的痕迹,怎么都洗不掉,已经成了一种印记。
“对了,爸你喝水吗?”
李长青虽然不愿意再使唤闺女,可是自从媳妇杨怡中午从家出去忘了给他准备水,他已经渴了整整一个下午。
“嗯,你给爸弄一点吧,有点渴了。”其实,这些日子他都是尽量少进食,少喝水的。因为要上厕所,上厕所他还是坚持自己去上,他不想让媳妇这个年纪就要像照顾残疾人一样照顾自己,更不能让女儿们看见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可是,他要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力。
晨瑶听见爸爸要喝水,懂事的用白色的铁茶杯弄了一大杯,然后放进去输液管,让爸爸顺着输液管喝下去。
“行了,拿走吧。”
“哎。爸,那我去筛草了,你有事就大声的叫我。”
“嗯,你戴上帽子。”李长青嘱咐道,他太知道筛草是一件多么脏的活,如果不是自己是在不能动弹,他平时都尽量不让小闺女去做这么脏的活。但是又想想自己,好像这么多年,也没有少让闺女们跟着自己受苦,尤其是小闺女,这么小的年纪,从九岁开始就跟着拔麦子,跟着扎草,在春天的风沙里跟着春种,在夏日的闷热中跟着施化肥,在秋日的厚重露水中跟着秋收,甚至在冬天的严寒中还在剥花生、打玉米.....哪一样都是又脏又累的活。可是,他也只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好啊。
晨瑶认真的晃动着手里的筛子,她丝毫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她太眼睁睁的看着爸爸是如何累成了这样的,她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她一定要把事情做好。因为筛草而起的尘土满天飞,她的脸上、身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然后还被呛得咳嗽,但是她尽量压低着咳嗽的声音,她不想让爸爸听见,她不想让爸爸为了自己而自责。
一筛子,两筛子......旁边挑出来的塑料布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像拳头一般大小。现在老驴和小牛都已经有悠闲的咀嚼着干草,旁边的大笼子里面已经筛好了四筛子,还有三筛子,她就能结束今天的劳动量了。
后来,她放学后的时光都从学校的背书时光置换成了筛草。晃动的筛子,筛不完的草,永远掸不干净的尘土。
这一年真的是糟心的一年。以前杨怡从来不愿意那无中生有的事情。可是一年过后她不得不好好想想了。自从李长命无中生有的在自己哭闹了那一场,这一年没有一点顺心的地方。这个家承受着一次接一次的考验,她自己也变的烦躁不安。从这一年起,杨怡做了一项重大的决定,取消了每年传承下来的过年前后的吃席。真的懂得感恩,不在乎这一顿饭。她杨怡从来不会轻易忘掉别人对自己的帮忙。但是她真的很想守护住过年时候家里的那份关乎家里一年的运气,不想被外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