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连舟》宁蓦

118、青丝华发

　　第二天，蒙蒙亮，茗儿在浅雨亭坐了一夜。哆哆嗦嗦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叫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看到漫天桃花随风飞舞，片片落到萧云落和柳飞嫣身上，发间。可是——萧云落的脸色灰白，乌丝依旧黑如漆。而柳飞嫣——她一点一点往上看，看到她面色依旧苍白如雪，可她的头发，她的一头如墨菊绽放的练练青丝，竟比她的脸色还要雪白！
　　青丝，一夜之间成华发！
　　她看到她一头如雪般白的青丝，随风拂动。瓣瓣桃花落到华发上，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有那支白玉点翠珠钗，还泛着动人的光泽。
　　“小姐，你——”茗儿颤颤上前，拿起她一缕白发，眼泪一滴一滴滴落。
　　“你的头发，怎么全变白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柳飞嫣亦取过自己一缕白发，看了半晌，轻轻叹气，轻的让人听不到。
　　“原来，真有这一夜白发的事情。云落，你去了，将我的心，我的人也带走了。”
　　心中有座坟，埋葬你一人。
　　清晨，为避免死无全尸，梅千川等人上山。眼前景象，就连梅千川也是呆滞半晌。红花绿柳，青丝华发，好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繁华落尽的苍凉萧瑟，天地万物回复盘古开天的荒炎。
　　望眼欲穿了过尽千帆，谁的青丝如黛映衬了华发胜雪。
　　压抑内心翻腾的触动，他终于上前。
　　“夫人，城主该去火化了。”
　　柳飞嫣没有不让他们靠近，而是愣愣任由他们带走萧云落。看着火光漫天，熟悉的他在这火光中渐渐消失，化骨成灰，任谁也无能为力。柳飞嫣站在远处，茗儿一直紧紧拉住她，生怕她做出冲动的事。出乎意料，柳飞嫣安静站在那里，看着他渐渐消失，直至什么也没有……云落，云落，看不到了，真的看不到了你了……
　　万物不过是沧海一粟，看那物是人非还是曲终了人散。
　　独留世间却相恋成殇，日日只数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按照他的遗愿，将他骨灰埋于浅雨亭桃花树下，将那护身符放于骨灰坛中，伴他长眠地下。那里面有她一缕青丝，也是唯一一缕黑如墨的青丝。一起入殓的还有那柄巫山剑，柳飞嫣用过的巫山剑，柳飞嫣带着千里跋涉救他水火的巫山剑。
　　一切如他所愿，每年，他都能看到桃花盛开，漫天飞舞了，没有遗憾了。只是，柳飞嫣会不会自寻死路，梅千川不确定。
　　今日是头七，柳飞嫣静静坐在逸风楼，望着烛火一暗一亮的闪动，烛火中，仿佛出现了他的脸。
　　云落，今日是头七，你会不会回来找我？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想来找你，可我有了身孕了。那是你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我不忍心带着他一起下来，他有选择或者的权利。所以，云落，我不能来找你，那你就来找我吧。我实在——很想你，日思夜想，哪里都是你，都是你……
　　她披落一头的华发，就这样怔怔望了烛火一夜，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等到的人。直到启明星升起了，她才自嘲一笑。
　　傻瓜，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灵魂，没有来生，什么都没有。
　　可是云落，你又骗了我。你说过，你的魂魄会回来找我的。你并没有，没有……
　　多想随你而去啊，可是这腹中你的骨肉——无碍的，你要等我，还有八个月，我就随你来，不会叫你等太久的。
　　于是，日复一日，她坐在浅雨亭。他就在那里，她要陪着他。一遍又一遍，她回忆着他们这四年。短短的四年啊，她要用来回忆一辈子的。
　　梅千川和上官乾亦是很害怕什么时候柳飞嫣会看出破绽。这怀胎三月后，总要见肚的。现在看来，等到柳飞嫣知道事实真相之后，还是不会苟活，还是会随他而去的呀。
　　却，梅千川上逸风楼请安，柳飞嫣又是一阵干呕。梅千川心下生疑，那味药早就停了，怎么她还会干呕？细细一看，竟发现柳飞嫣小腹微微有些隆起！他顿时一喜，又是一忧。喜的是柳飞嫣竟然真的有了身孕，这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忧的是，这孩子一出世，柳飞嫣就要随萧云落而去。
　　“夫人，让千川替你把脉看看？”
　　柳飞嫣颔首，把手伸出。梅千川以落指脉搏，心中顿时清明。
　　怪不得那日的脉象有些奇怪，原来这就是喜脉，真真正正的喜脉啊。
　　他收回手，看着她似练的华发，倦怠的面容，言不由衷。
　　“恭喜夫人，还请夫人好好调理身体，为腹中胎儿着想。”
　　“好。”柳飞嫣微笑点头。自萧云落去后，她脸上再无大悲大喜之色。
　　每日，一盅盅油腻又甜腻的补品，乖乖吃下。即便一闻到那味道就想要吐，她还是硬生生忍下，当着众人的面，面带笑容一点一点吃下。
　　一碗又一碗黑糊糊粘兮兮的一碗碗安胎药，她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径自拿来喝下，就像在喝一碗白开水。
　　就如那时萧云落要尽全力延续自己的命一样，她亦是一样。一切，只为了腹中的胎儿，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她吃得是最补的食物，喝的是最好的药材。却还是，脸色一日比一日更加苍白，身形一日比一日更加消瘦。他走后，即便活着，也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随着小腹渐渐隆起，她不再每日上浅雨亭陪着他。但是她打开逸风楼的床，开的大大的，遥望着他。这短短的距离，是生死相隔的距离。
　　时至夏末，她站在寒水河边，看着这漫天的星光璀璨。她不说话，月光宁静洒下，披落一身的暖色。她寂寞如莲，忧伤如莲。如花容颜，似练华发，沐着月光，洒下一池宁静与美丽。
　　她走不出，走不出回忆，走不出感情。
　　桃之夭夭而灼灼其华，佳人清莲般静静沐着泼墨月光。
　　古道西风又春花落尽，谁挽着谁走过路过看过又错过。

　　她紧蹙着眉睡着了，梦中一片荒原，只有她一个人。北风飒飒，吹乱她的发。无比孤寂，无比寂寥。云落，你在哪里？半年了，我想你，很想你。
　　忽而看到他背对着自己立在荒原之中。云落！她在梦中一声唤，他回过头看着她，顾盼飞扬，眼中柔情似水。他向她张开双臂，笑得冬日暖阳般。
　　云落……她心中狂喜，飞奔上前，他就近在咫尺了！她一伸手，他却不见了，消失了……指尖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他，哪里都没有他……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脸上挂满泪水。望着摇弋不定的烛光，她捂住脸，任泪水滚滚而下。
　　云落，你我只能梦中相见，醒来，我什么也抓不住，抓不到。她想要起身，手碰到了枕头，枕头落了地。她一回头，却发现枕头下有张纸。这是什么？她心中一紧，拿过打开一看，是一首词，他写给她的一首词。
　　红颜醉倾城叹

　　初见，你一笑倾城倾了天下。
　　朱颜，不敌她指尖一片落花。
　　不见，繁花落尽的枯黄枝桠。
　　醉梦里，刀光剑影罢，坐拥美眷如花。
　　北风起，刀戟声暗哑，热血尽情挥洒。
　　携手流星高塔，飞旋而下。
　　看繁星如珠撒，眉目如画。
　　管他江山谁家，独走天涯。

　　眷恋，回眸瞬间带泪的脸颊。
　　流年，耳边谁曾弹一曲琵琶。
　　黄泉，血溅梦回里那场烟花。
　　醉梦里，开的谢的花，落尽成冢也罢。
　　北风起，天黑夜肃杀，战死沙场不怕。
　　独看天地浩大，岁月轻擦。
　　弹指流年一霎，如雪华发。
　　寂静喧哗刹那，雾里看花。

　　争了不过一世繁华
　　怎敌你的轻笑微扬
　　得了坐拥山水如画
　　孤寂眼中盛世光华
　　记得佛清那一卦
　　说抱薪救火不怕
　　巾帼仗剑白马
　　千里跋涉为家
　　血染江山如画
　　雪地开出红花
　　老树枯藤枝桠
　　走遍海角天涯

　　看着这他为她写的词，看着词里面字里行间的深情。半年了，她又一次泪如雨下！这首词，将她们的点点滴滴尽数道来，将他们的无奈和结局也尽数道来。
　　云落，是你将死之际写的吧？云落，云落……
　　他说，初见，你一笑倾城倾了天下。朱颜，不敌你指尖一片落花。
　　他说，流年，耳边谁曾弹一曲琵琶。黄泉，血溅梦回里那场烟花。
　　云落，你写的词，我来替你谱上曲！

作者有话说

　　这首词。。。写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