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连舟》宁蓦

114、生死契阔

　　今日，他要梅千川和上官乾来到逸风楼。与柳飞嫣说是有要是相商，要她先出去片刻。
　　冬，快要尽了。踏足逸风楼，一片的安宁祥和。没有嘈杂声，没有喧闹声，甚至听不到一点鸟叫声。只有微风徐徐吹到脸上，让人顿时心下平静。
　　梅千川和上官乾走上逸风楼，萧云落端坐窗边。他拿起茶盏，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他身上很痛，很很冷。他的身体很虚弱，已经抵挡不了一丝寒冷了。即便冬将尽，春将来，他还是终日裹着厚厚的皮裘。
　　他发黑如墨，披散于肩，面色从未有过的苍白。
　　看到他们来了，他嘴角一勾，眼中仍旧霸气十足，不可冒犯。
　　有些人，生来就是来做王的。即便身之将死，即便四面楚歌。他们总能保持最好的状态，比如萧云落。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托。我不叫张锦和秦枫来，是怕他们性子太急沉不住气，会坏了我的大事。你们可愿倾尽全力帮我这一次，不——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梅千川和上官乾看着他，脸上不忍的表情溢于言表。
　　“千川定竭尽所能，为城主效劳。”梅千川牙关紧咬。
　　萧云落想安慰他们，于是他想对他们笑。他刚刚牵动唇角，却一阵猛烈剧痛！自胸口传遍全身。他忍不住咳嗽，这一咳，将淤积体内的鲜血尽数咳出。一瞬间，雪白皮裘红梅点点，如同那天柳飞嫣在雪地咳出的鲜血一样。红白相间，刺目的让人不忍去看。
　　“城主！”上官乾大惊失色上前，梅千川却站定不动。他知道，时日不多了，萧云落此时的症状就该如此。
　　萧云落抬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够沉稳，不如梅先生。”
　　“城主——何苦逼着自己受这个苦！”他不明白，这生不如死日日夜夜的煎熬，换作是他——并不聪明的上官乾，也会立刻选择速死以求解脱。可是，为什么？他不懂。
　　“城主，随着时日一点一点过去，你身上会越来越痛。你不是不明白，为何要——”梅千川亦是叹气，眼中是不解和哀伤，“你想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萧云落摇头：“梅先生不懂我不怪，可上官乾，你也不懂么？”
　　他转向上官乾，一字一顿。
　　“换作你是我，而秋容还活着。而且，千辛万苦之后，终于两两相爱，生死契阔。到了那时——你可还愿意速死？”
　　上官乾愣了半晌，深深吸气，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萧云落点头，他闭上眼。
　　“只要能多活一刻，那也是好的。这痛，我还能忍，不要紧。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不必萧某开口，想必大家每个人的刀子都会向我伸来的。”
　　他这样说，可是，哪里会有这一天啊。即便刀刀凌迟般，他也会强笑着说，我还能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刀刀锋利，割得人体无完肤。
　　他似是陷入了沉思，又似恍惚而不醒。
　　“不知城主叫我二人来，有何事所托？”梅千川开口。
　　这一出声，将他唤醒。萧云落欲言又止，安静片刻。
　　“我唯一不放心的，飞嫣。”
　　上官乾和梅千川听了，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托柳飞嫣？难道你死了，她还会活着么？他们毫不怀疑，所有人毫不怀疑。他们甚至认为萧云落这一刻断气了，柳飞嫣下一刻就会把刀插进自己的心口。
　　他看着他们面上的表情，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个护身符——虽然那并没有保护了他，他还是日日夜夜不离身的带在身上。因为，那里面有她的一缕青丝啊。他抚拭，用最轻柔的动作。生怕一用力就将它弄坏了。事实上，他就算用力，也发不出多大的力气了。
　　那是她看不见的时候，一针一线为自己绣制的。她剪下一缕青丝，郑重交于自己。上面有她的斑斑血迹，她不知道，可萧云落一直知道。
　　他打开护身符，伸手取出那一缕青丝。上上下下的看，虽然那只是一缕头发。看着，看着，他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红线结发，青丝纠缠，姻缘天定，永不分离。
　　飞嫣，我的，飞嫣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任弱水三千，吾独取一瓢足矣。
　　此生此世，爱你到至死不渝，萧云落做到了。你看呀，我曾经说过，你不信，我就做给你看。现在，我终于做给你看了，你该信了吧？
　　“城主——”上官乾一声唤，将他从一片恍惚中惊醒。
　　他将护身符放进，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为免得死无全尸，我走后，立刻化骨成灰，埋于浅雨亭桃花树下。刚才那个护身符，和巫山剑，随我长眠地下。那样，每年的春天，我依旧能看到桃花满山，落花漫天……”
　　“那夫人呢？”上官乾奇怪，他怎么不交代一下夫人？他将他们叫来，不就是为了托付夫人的么？
　　萧云落低头沉默，片刻，抬头。
　　“我死后，请梅先生告诉她，她已怀有身孕。”
　　他眼中有坚定，也有恳求，更有未知的迷茫。
　　“城主你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上官乾不解。
　　萧云落没听见似的，继续笑着对梅千川说。
　　“该有一味药，不伤身，却能叫人略有呕吐之感的吧？”
　　梅千川的手在微颤，这个蜀中第一谋士，从不情动。此刻，他看着萧云落，无限的遗憾落寞。
　　告诉她怀有身孕，他给留下的她唯一一样东西，萧家的血脉，她该不会一心求死了吧？几月之后，她知道真相，想必悲伤会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她该不会寻死了吧？就算她还是一心求死，所有人劝着她，拉着她，应该——没问题吧？
　　他不敢肯定，但这个是唯一能使她不随他而去的方法，他只能一试。他爱她，深爱，所以不会让她去死。我的飞嫣，我死了，你却要好好的活着。可萧云落，你可明白，活着，比死了更叫她难受千百倍！
　　梅千川微微点头：“这件事情，就交给千川了，定当不负所托！”
　　“还有连舟城，和蜀中……”
　　“请城主放心，一并交给千川吧。”
　　“太好了。如此，萧某便能放心的去了。”
　　萧云落舒展一笑，靠在椅背上。舒展了疲惫的身心，却无法减轻病痛的折磨。说了这么多话，他很累，他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