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连舟》宁蓦

112、汝死我葬

　　柳飞嫣轻声走上逸风楼，萧云落还在熟睡。
　　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烛火跳跃，月光遥映。
　　他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得的距离。长长的羽睫，笔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线条，紧抿的唇角……那是她最爱的他的笑，今后，就要永远都看不见了吧？
　　伸手，一遍一遍，细细抚摸。深情，隽永，迷恋，不舍……
　　看着他漆黑的长发披落一枕，映衬着苍白的面色，黑白分明间的惊心动魄，她心痛如斯，恨不得随你去了的好。云落，云落……
　　她耳边响起莫思怜说过的话。
　　任何人，中了此毒，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死，以求解脱。
　　你和萧云落都是聪明人，是想让他活着受苦呢，还是死了解脱呢？
　　是想让他活着受苦呢，还是死了解脱呢？
　　这个难题，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难的难题啦。
　　她眼中有着无比的眷恋不舍，她俯下身，在他唇上印下浅浅一吻。眷恋，不舍，心痛……羽睫微颤离开他的脸，她紧咬着下唇，试图阻止自己哭出声来。忽地如豁然开朗，脸上阴霾一扫而光。接着，她拔出了柳叶刀。
　　“云落，还是解脱吧。我随后就来，你不会寂寞。我们，也不会分开太久的。”
　　她高高举起刀，就要落下，萧云落猛地睁开眼，让她惊愕不已。
　　手一松，柳叶刀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飞嫣是要用柳叶刀杀我？记得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四年后，依然如此。”萧云落口气很淡，像是在关切询问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她崩溃了，她俯身趴到床沿，泣不成声。
　　“我不忍看着你活着受苦，还是死了解脱吧云落，我随后就来，我们还是能在一起的！”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长发，轻叹。
　　“傻瓜呀，傻瓜。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死后，没有来生。我们连今生都把握不住，还敢指望什么来生呀。”
　　柳飞嫣抬起头，握住他的手。
　　“云落，现在身上可很痛？”
　　萧云落笑着点头，他不摇头，他知道，就算自己摇头，她必定也知道自己很痛。因为，他们早已血脉相连了呀。
　　“这万蚁噬骨之痛，我要怎么看着你受苦——直到死呀。”
　　她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很痛，但是，我还能忍。”
　　他笑着，那是她最爱的笑。
　　他笑的温柔，那温柔中却也有一丝坚定决绝。
　　他告诉他，我很痛，但是，我还能忍，能忍！忍到死的那刻，就为了能和你厮守着最后的时刻。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狂喜的抽搐，又是一阵痛。
　　痛入心扉，痛不欲生。
　　她忽地伸手掩面，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飞嫣听好了，我不要死，我要活，我要用尽一切办法延长我的生命。多一时也好，多一刻也好，我都要活。下辈子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这辈子，我不能就这样去了。我没有多少天好活啦，飞嫣就忘记一切，好好陪我就是。不哭，不难过，什么都不要去想，好不好？”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坚定决绝，霸气十足。他下定注意了，就没有人可以改变。可柳飞嫣看得出，他眼中唯一的变化，就是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温柔。他的眸子漆黑，倒映有她的影子。
　　他的声音很轻，说了这么多话，他很累。他看着她，柔情似水，满是期待。他告诉她，我要活，不要死！
　　他要陪着她，守着她，直到自己灯尽油枯的那一刻！
　　她看着他坚定深情的脸，拼了命的压抑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她只能点头，她向他笑，似哭非笑，确实美的倾尽天下。他要她不哭不难过，她就做给他看，她要把自己能给他的都给他。
　　“飞嫣也不许死，飞嫣死了，谁在坟前送我？”
　　他半开玩笑这要求她活，她抬头，笑中带泪。
　　“汝死我葬，我死谁埋？”
　　汝死我葬，我死谁埋！
　　萧云落，你死了有我，那我呢，你可曾想过？你走了，霸道的要我活着，我有多生不如死，你可曾想过？
　　萧云落眉一皱，欲言，又止。这句话，叫他喉头哽咽般的难受。
　　“飞嫣别怕，萧云落就算死了，魂魄也会赶来，时时刻刻守护着你的。”
　　他艰难起身，她伸手要扶，他挡住。
　　“我自己来。难道萧云落竟柔弱到连起身都不行了么？”
　　他笑着，笑的倔强。
　　她任由他起身，伸手，拥她入怀，倾尽自己所有的温柔。
　　她忍住泪，死死咬住下唇。忍的嘴唇隐隐有了一丝血腥味。在他背后，他看不见的地方，眼泪汹涌而下，滚落一地。胸口苦闷不堪，生生撕开无数裂口。
　　这次，是最后一次落泪。接下来，在你死之前，柳飞嫣绝不会落一滴泪！

　　清心居中，不再清心，整日阵阵补品的甜腻香气，和一阵阵令人闻之苦涩的浓浓药味。
　　萧云落乖乖接过一盅盅油腻又甜腻的补品，吃下。即便一闻到那味道就想要吐，他还是硬生生忍下，当着众人的面，面带笑容一点一点吃下。
　　一碗又一碗黑糊糊粘兮兮的苦药，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径自拿来喝下，就像在喝一碗白开水。
　　他要活，他要活到生命的最后一秒。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或许带下地下，或许来生，还能凭着这一点记忆找到她。
　　他全身的每一寸都在发疼发酸，直到骨髓最深处。他强忍，他不说。他走到柳飞嫣面前，她笑颜如花。自从那晚之后，他就不曾看到她哭过。她一直笑着，从心底里笑，眼中看不到一丝悲伤。
　　“飞嫣。”他望着这天寒地冻，突发奇想，“你我再策马一场如何？”
　　“策马？可你的身体吃得消么，不如以后——”
　　“萧云落没有以后啦。”这无比感伤的一句话，他笑着说。他一句话，打消了她所有说话的念头。
　　以后？萧云落哪来的以后？没有以后了，没有啦。
　　“飞嫣可否陪我？趁着我身体还行……”他看着她，随时等着被她拒绝。
　　“好。”柳飞嫣爽快点头。
　　他没想到她会答应，有点喜出望外。
　　“还是飞嫣对我最好。”
　　他拉着柳飞嫣往马厩走去。
　　云落，既然没有以后，既然是最后一次，我怎能不如你愿呢？
　　走在山间小道，牵着两匹马，直到空地处。
　　他们翻身上马，一白一黑，对比鲜明。相视一笑，同时握紧缰绳，一夹马腹，一声喝斥。马儿并驾齐驱往前狂奔而去，扬起一阵飞尘。
　　一路的并驾齐驱，寒冬，萧云落额上渐渐冒出汗水。马背上剧烈的震荡，浑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疼。他笑的豪放，往柳飞嫣一看。
　　“飞嫣的马上功夫越来越好啦，怪不得能千里跋涉救我于水火。”
　　听得他气喘吁吁，她暗地里一勒马缰，萧云落立刻追她上前，绝尘而去。
　　一阵策马狂奔，舒爽无比。
　　他停下，回头看，柳飞嫣坐于白马之上，后他一步到达。
　　“看来飞嫣的骑术还有待精进啊。”
　　他斜斜坐在马上，脸上浮现慵懒的笑意，就如两年前那场策马之后的样子。他没有看出，柳飞嫣暗地让了他。就是他那个慵懒一笑，让她心中牢牢筑起的高墙，瞬间倾塌。
　　柳飞嫣勒住马缰，笑道。
　　“这马术，我怕是永远比不上你的。”
　　只要你开心就好，云落。两年前是你让我，两年后，轮到我让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俺生日，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