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连舟》宁蓦

111、蜿蜒血泪

　　　看着舒伯，萧云落很平静，他脸上风淡云清，似乎此事与他无关。忽的低头思索，当日欧阳胜临死前的一席话映入脑海。
　　　当时，他冷笑着对自己说，太多疑不好，可太相信别人也会为自己找来杀身之祸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并不适合用在所有人身上。萧云落，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可要好好记住了！
　　可惜啊，他当时不以为然，没有记住。欧阳胜给的忠告，本能救自己一命。重重巧合，一切都是命呀。
　　“你如何将毒下到连萧云落自己都没发觉？”莫思怜开口，她始终想不通。此毒，只需一滴就会毒发。怎么萧云落会任由舒伯下毒而没发觉，而且，过了这么久才开始毒发呢。
　　舒伯冷笑：“每日的茶水中，我只用绣花针的针尖轻轻一蘸此毒，再将针尖放入茶水中片刻化开。这一点点的毒，任你莫宫主自己也是喝不出来的。三月来，这毒加起来还不到半滴。”
　　莫思怜心中重重一沉，原来，萧云落中的还是生死不离呀。
　　梅千川摇头，复摇头。
　　“舒伯，我没有背叛过欧阳别院，是欧阳胜将我逼走的。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这样做，是愚忠啊，你知不知道？”
　　舒伯脸上有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忽地低身从小腿处拔出一把利刃。
　　众人一惊，以为他死到临头了还要对萧云落不利。
　　“你这样的叛徒，才最该死！今日，我便随着主人而去了。死前，能毒倒天下第一的萧云落，我不枉此生了！”
　　说罢，拔刀准确刺入心窝！
　　嘴角蜿蜒流下的鲜血，立刻，气绝，身亡！
　　逸风楼楼中忽然又陷入一片安静。
　　萧云落笑着，打破安静。
　　“他说的对，能毒倒我萧云落，他此生无憾了。”
　　“城主，你——”上官乾上前，看着萧云落脸色苍白。他不信，萧云落怎么可能出事呢？他更不信，萧云落怎么可能会死呢！
　　“上官乾，这些天来蜀中的事情麻烦你了，你好好下去歇着吧。我也累了，大家都散了吧。尸体，拿出去，别让我看到。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血腥了。”
　　众人伫立片刻，纷纷离去。
　　看着这场戏，柳飞嫣沉默。无尽的悲哀压在心底，说也说不出来。
　　她眼中源源不断的涌出泪水，不想让别人看到，便背过身去。
　　这两天，她的泪从未停过，却怎么流，也流不尽这深深的痛苦。
　　萧云落回头看着柳飞嫣，她浑身不停的颤动，停也停不下来。
　　他伸手握住她消瘦的肩膀：“飞嫣，别这样，不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么？”
　　待她回过头来，那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飞嫣——”
　　他看到她眼中落下的，不是一行行的清泪，而是一行行殷红的液体！如小蛇般，从她苍白如玉的脸上蜿蜒而下。流到衣襟上，滴落在地，溅起一朵朵红梅，诡异而绝美的景象。
　　她，为他留下了血泪！
　　“飞嫣——”他伸手，轻柔抚上她的脸，一遍一遍，深情而隽永。他只是抚拭着她的脸，而没有擦去她的泪。
　　这血色妖娆啊，他不忍心，这为他留下的血泪啊，他不舍得。
　　柳飞嫣抬起头，深深蹙着的柳眉，凝住的是拂不去，擦不掉的悲哀绝望。
　　“我曾经说过，日后你身在其位，我整日提心吊胆你的安危，总有一天这担心会成为事实。太累，不如离去。我——”
　　她忽地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脸颊立刻红肿。
　　“飞嫣你做什么！”萧云落心疼不已，紧紧拿住她的手。
　　“这张嘴乱说话，当初说出的话，竟成了今日对你的诅咒，还成了真！云落……”她泣不成声。
　　“飞嫣别傻，要怪也该怪我不听你的劝，太相信别人了。”
　　“不，不……”她心痛，如刀在一片一片的割着。
　　云落，从今往后你日日身受万蚁噬骨之痛，直到死去。这难忍的痛楚，叫你饱受煎熬，我怎么忍心啊。
　　萧云落笑了，轻轻抚上她带泪的脸颊。
　　“飞嫣，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有四十九天可以厮守不是么？剩下的日子，该开开心心的过才是，你说是不是？”
　　柳飞嫣抬头，怔怔看着他。
　　他替她擦去泪花：“所以，你不要哭，我不喜欢看到你哭。剩下的日子，我要看到你笑，我要带着你的笑走。这样，我走也走得安心了，不是么？”

　　夜深，他入睡了。她看着他，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的唇。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骗自己。睡着了固然好，梦中该没有了疼痛。只是，这坐如针毡的丝丝疼痛，他怎么睡得着？
　　她坐在灯下看了他许久，他气息平稳，看样子该是真睡着了。
　　她低头，离他不足一寸，细细看他。他的睡颜安静缓和，像个满足的孩子。她伸手，一点一点抚过他的脸。
　　云落，云落，你我还有多少天朝夕相处的日子？
　　柳飞嫣替萧云落盖好被褥，转身下楼。
　　听着脚步声的远去，床上的萧云落睁开眼，眉一动，苍白嘴唇一勾，牵起一丝疼痛。全身，如万蚁噬骨，痛入骨髓。

　　柳飞嫣走到莫思怜的房间，轻轻叩门。
　　“谁？”莫思怜问道。
　　“是我。”她的声音很疲倦。
　　莫思怜赶紧过来开门，她亦一脸无奈郁闷。
　　两人进屋，落座，久久不语。少顷，柳飞嫣似是下定了决心，叹出一口气。
　　“他现在可算是已经毒发了？”
　　莫思怜点头，言语生涩。
　　“自他吐出那口血开始，便是毒发了。”
　　柳飞嫣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住一拥而上的悲哀。
　　“那他现在，是否如你所言，全身疼痛如万蚁蚀骨般，叫人生不如死？”
　　她的声音在颤抖，想到他正在无时无刻的遭受这种苦痛，她心如刀绞。
　　她看到莫思怜闭上眼，轻轻点头。她听到脑子里面有轰然炸开的声音——那是无边的绝望。
　　“那，他还有多少天可活？”她强行抑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身体颤抖太厉害。
　　“他的毒中的不多，却是循序渐进，深入骨髓。他身体极好，只要每日以人参续命，相信可以比常人多留活世间数十天。可是——”莫思怜紧紧攥拳，缓慢而决绝的摇头，“任何人，中了此毒，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死，以求解脱。”
　　她看着柳飞嫣，柳飞嫣面无表情。
　　她又顿了顿：“你和萧云落都是聪明人，是想让他活着受苦呢，还是死了解脱呢？”
　　柳飞嫣身体一虚，赶紧用手撑住。她的唇在颤抖，不可自制的颤抖。桌面，一滴一滴滚落硕大的泪珠。
　　是想让他活着受苦呢，还是死了解脱呢？
　　云落啊云落，从没想过我会失去你，从没想过我会以这种撕心裂肺的方式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