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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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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山山上午查完房,跟科室交代一声下午要出去开个会,便开着车来到市郊的一个钓鱼点。
这个钓鱼点之前是一个水库,当时地方政府为了增加旅游吸引力,在里面投放了大量的鱼苗,后来领导换届,水库作为景点的造势工作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鱼苗在水库里疯长也没人打捞,这里就逐渐成为钓鱼爱好者的聚集地。
今天不是周末,陈山山算准了商全祥会在这里钓鱼,也没提前打电话预约,自作主张的过来找商全祥谈事。
他原本打算,碰得到商全祥就聊聊,碰不到就当是出来散散心,顺便回避一下钱叶飞给薛素珍第一次面询。
刚下车,就看见防水堤下方一个角落里搭了一个简易遮阳伞,商全祥坐在伞下,鱼竿支在水里,注意力却压根没放在浮漂上。
陈山山咂咂嘴,这是他羡慕的生活方式。就目前来说,他还做不到这么洒脱。在C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待着,老实本分的只靠那么点儿薪资吃饭,根本无法给家里和女儿一个相对宽裕的生活保障,只能想方设法赚取灰色收入,面对现在日益严苛的医疗行业审计,凭他一个科室主任,灰色收入拿在手里胆战心惊,可是他需要。庆幸钱叶飞是一个刻意将自己边缘化的人,否则陈山山早就东窗事发了,这几年能够稳坐神经内科主任的位置,少不得各方面的打点和筹谋算计,在陈山山的人生规划里,如果没有商全祥的橄榄枝,即便是以后退休了,也要想方设法返聘,为了能够给女儿把路铺平铺顺。有时候夜深人静独自思量,陈山山才觉得真正留给自己享受生活的时间,少之又少。
顺着防水堤走到商全祥身旁,陈山山才发现他并没有像背影传递出来的那样悠哉。一本书看到一半,倒扣着放在茶壶边上,商全祥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想着心事。
都说后院起火,殃及鱼池。商柏岑在公司里调查金大海和赵斯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密不透风,却也引来了公司内部的无端猜测。一开始大家都轻松的以为,这只是因为金大海部门的工作能力受到质疑,公司启动内查整改机制,但从之后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不仅仅只是针对一个部门的调查和整改,金大海部门属于公司业务的一根中枢神经,牵连甚多,大家开始从高层会议的出席人物猜测,从商柏岑签署的独家文件内容猜测,甚至从周一例会分给每个部门的时间、商柏扬出入商柏岑办公室的频率猜测,公司将会有一场大的变革。一时间人心惶惶,各路人马纷纷登台唱戏,从金大海部门事件引发的假想衍生出各种版本,大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有一些屁股没擦干净的外姓宗派,一叶落而知秋的将商柏岑的行为,告到了商全祥这里。
来找商全祥的都是明白人,知道晟商集团目前的经营方向绝大部分在往地产方面倾斜,但晟商原始的根基到底是多肥的一块肉,只能先下手为强,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才能见得了分晓。
商全祥担心老妈和媳妇的身体,所以干脆每天出门钓鱼,让那些来告状的人,不至于扰了老宅的清净。偌大一片水库的这一处小小的角落,就像农贸市场一样热闹,商全祥被他们或者义正言辞,或者讨好诉苦的嘴脸,搞得情绪几度失控。再加上集团内部一个旁系的某总给他递的口风,商柏岑正在针对政府出台的一系列政策,启动集团“西进计划”,虽然那天饭桌上周之然打哈哈糊弄过去了,但商全祥心知肚明,“西进计划”一旦成型,晟商集团将会扭转乾坤般的发生巨变,并且会对他本人以及薛家在城市西区打造医院的计划带来多大的阻力和障碍——按照同为钓友的“大伯伯”的说法,如果晟商集团和商全祥的医院都聚焦在城市西区发力,政府当然乐见其成,但需要考量的还有两边的资金链、推动新型基础设施建设能力以及未来发展规划等一系列问题,最大的可能性,是将西区现有的一家二级医院收回,交给商全祥他们运营升级,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是政绩。这是商全祥不愿意接受的结果,那家医院位置太偏僻,市政架桥修路不知道要哪一年才能把交通彻底弄顺畅,把流量吸引过来,而且二手房装修起来远没有清水房顺手,公立医院里面的细微末节各种关系,他根本招架不住。
商全祥有洁癖,不接受别人玩儿剩下的东西。
陈山山坐在商全祥旁边,直等到水里的浮漂上下动弹,才起身帮着商全祥拉了拉鱼竿,一条肥鱼咬着鱼钩活蹦乱跳的跃出水面。
商全祥这才发觉身旁坐着的是陈山山:“哟,手气不错啊。我连着钓了几天的鱼,属这一条最大。”
陈山山不会钓鱼,只能举着鱼竿,看商全祥把鱼卸下来,扔进存储箱里:“那是您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不然,凭您的本事让这种鱼咬钩,小菜一碟啊。”
商全祥重新上了鱼饵,将鱼钩抛进水里,架好鱼竿:“来多久了?”
“没多久。我看您在想心事,就没说话。”
商全祥摆摆手,表示无所谓:“正好你今天过来,我问问我媳妇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小岑还给换了个主治医生?”
陈山山无意隐瞒:“素珍姐的症状,说起来简单,其实很复杂。归根结底,心理问题。”
商全祥瞪大眼睛:“不会是抑郁症吧?我跟你说,我们家可不能再来个抑郁症了,老二媳妇那时候,可把我家老太太折腾惨了。”
陈山山莫名其妙的看着商全祥,心说那时候不是你极力要求不下抑郁症诊断,不做心理治疗的吗?这时候又来打一张好人牌,做给谁看?但他知道自己此时争辩于事无补,浅笑一声:“不是抑郁症。是疑病症。很复杂,按照钱叶飞的说法,应该是更年期综合征引起的。”
商全祥停下给陈山山倒茶的动作,缓缓抬头:“你说谁?”
“钱叶飞。国内首屈一指的‘三板’,横跨神经内科、神经外科、心理科三个领域。国宝啊。”陈山山有点儿悻悻,论专业能力,他确实矮了一骑绝尘的钱叶飞不止一个头。
商全祥紧抿着嘴,将茶杯推给陈山山。
陈山山察言观色,上次钱叶飞说到商全祥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你家商柏岑,直接越过我找到了钱叶飞,”陈山山决定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干净,“钱叶飞只看了病历和检查报告,就提出了自己的假设,我看八九不离十,素珍姐就是疑病症。”
商全祥问:“治疗难度大吗?”
陈山山点点头:“有点儿,那完全需要抽丝剥茧的治疗。不仅患者要有足够的意志力和信任度,医生也要有丰富的经验和比患者还要强大的意志力和耐心。”
“这属于医生和患者的混合双打,钱叶飞也不敢拍胸口保证自己能治疗素珍姐的病,只是说先面询,不行的话他会推荐比他更有经验的心理医生。”
商全祥喝了一口茶:“钱叶飞,不是神经外科的吗?全瑞当时就是他做的手术吧?哼,闹那么大一出。”
陈山山叹口气,这个问题是他乃至整个医院对钱叶飞有所忌惮或者有所尊敬的人都不愿意直面的:“钱叶飞是‘三板’,内外通吃。不要说国内了,放眼全球,在他这个年龄段里,能做到神经系统‘三板’的,屈指可数。您弟弟当年,确实是钱叶飞从医历史上仅有的一次黑洞。”
商全祥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不再追究陈山山为什么没有一早推荐钱叶飞给薛素珍治疗。陈山山的欲盖弥彰已经说明了此人格局之狭隘,说到底,无外乎是担心钱叶飞抢了自己的风头。其实商全祥根据另外几个调查途径,早已经把陈山山的底摸透了,一个靠熬资历走到位置上的人,学术上没有大的作为,技术上没有核心竞争力,想尽一切办法企图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他究竟能在筹备医院这件事情上发挥多大的能量,商全祥可能比陈山山自己更加了解。
但这个人目前商全祥不能不用,毕竟陈山山在现在的位置上盘踞多年,还是有一定的号召力。
“你今天过来,找我什么事?”
陈山山将一份重新整理的名单推到商全祥面前:“这是我重新整理的有意向跟我走的医疗组成员名单,您抽空看看吧。”
商全祥打开文件夹,看见第一栏专家组里,钱叶飞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怎么?你把这个钱叶飞吹得天花乱坠,结果他不来了?”
陈山山紧张的看着商全祥的脸色:“不来了。他说,他只对课题感兴趣。”
“过来私立医院,一样可以做课题吧。他是怕病源没有保障?”
陈山山不想继续在商全祥面前露怯,赶紧结束话题:“他那种人,就是个课题狂,大爱无私。我这种俗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商全祥合上文件夹,转头看看浮漂:“你用不着遮遮掩掩,我这个人用人不疑,钱叶飞既然能够被你一来就提上榜首,说明他确实有可取之处,只是你在他身上用的心思还不够而已。是人就有弱点,酒色财气,我不信他一样都不沾边。”
陈山山暗想,恐怕钱叶飞最大的弱点,就是当年给你弟弟做了手术。不过,商全祥提醒了他,“酒、色、财、气”四个字看起来独立存在,之间的关系又紧密相连,当年钱叶飞就是因为好酒,因为一个酒字,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变化,甚至说改变了钱叶飞的命运……看来,钱叶飞一直隐瞒的那顿酒局,说不定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商全祥拿起手机,给陈山山发了一份PDF文件:“这是私立医院的最新规划。我们做了大量的市场调查,如果只是靠治病救人、医疗科研这么两项,远远达不到盈利的最佳状态,我的目标是,建造一座集医疗、科研、疗养、休闲为一体的大型综合型医疗康复中心。现在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你那边能带多大份量的专家组过来,不要逼得我们最后反过来向政府求助,由政府来主导推进专家组的组建,到时候我不能保证,你还能在里面占多重的位置。”
陈山山看着文件里附着的图纸,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和女儿走在那些建筑群里意气风发的样子了。但是听音要听弦,显然这份新的人员名单,远远够不着商全祥的期望值,那么钱叶飞似乎成为了关键要素,从陈山山现在在医院里甚至是C市医疗界里找的人里面,绝大多数在专业领域有份量的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都集中在钱叶飞是否参与。他没想到,一个当年因为重大医疗事故而被贬到尘埃里的人,竟然在圈内人心里还有这么强大的影响力。
这么说来,他要想想办法,让钱叶飞找不到理由拒绝他。而且,也要让商全祥不能推脱,不然他陈山山就成了给商全祥和钱叶飞做嫁衣的人。可是,时间紧迫,钱叶飞这几年刻意将自己淹没在书山卷海里,面对这样一个低调的人物,短时间内又从哪里找到突破口呢?
商全祥起身开始收拾器具:“陈教授,筹建医院不是小事情,政府肯定会施加各种压力,从我个人的本意出发,我不愿意给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医院注资,要么就完全新建,要么就在原有的基础上多找政府要点儿政策上的扶持力度。但你知道的,有资金实力和我们相抗衡的团体多得是,我们手里掌握的专家组成员越多,力量越雄厚,才越有拿到优先权的可能性。现在你这边的进度有点儿跟不上我的进度啊。”
陈山山哑然无语,但开车回城的路上,心里已经有了另外的打算。
看来商全祥也并非在筹建医院的事情上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说不定他为了争取更大的主导权,已经向凌驾于他之上的某人许以重诺,所以才会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迫切。
今天是他自己冒冒失失撞到商全祥枪口上,本来是想探探商全祥的口风和态度,一番谈话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陈山山已经掂量出,私立医院核心层之间的关系也不是顽石一块,筹建之初就出现了争权夺势的苗头。
哼,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棋出险招。商全祥也不是没有把柄握在他陈山山手里,他一个吃专业饭的人,也是跘了别人手脚,踩了别人肩膀,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真走到了那一步,无外乎从C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卷铺盖走人,换个医院照样能养活一家老小。但商全祥不一样,如果这些把柄捅破了,往轻了说,他在家族里颜面无存,往重了说,还要连累整个商家和薛家陪他一起断腕。
刀无好恶,但要看握在谁的手里,大不了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