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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周之然带着办好的手机和信用卡,摁亮了商柏岑家的密码锁。
      屋子里静得出奇,客厅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商柏岑手里捏着一罐啤酒坐在沙发上。周之然心跳漏了半拍,他没想到商柏岑回来得那么早。
      “我说,大哥,不带你这么吓人的。在家里怎么不开灯啊?”周之然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商柏岑身边坐下。
      商柏岑接过周之然递过来的手机:“冰箱里有酒,要喝自己去拿。”
      “免了,最近查酒驾。路面上都是交警。”
      商柏岑笑得狡猾:“睡我这儿呗。或者,去扬扬那边睡。”
      周之然起身到冰箱里拿出一打啤酒来:“滚。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就想着让你妹妹生米煮成熟饭,”开了一罐啤酒,喝下一口,神秘兮兮的往楼上看了看,“亦丹没跟你一起回来?”
      商柏岑和周之然酒罐相碰,仰头咕噜噜灌下一半,啤酒泡沫扫进嘴里,商柏岑脑海里却浮现出舒亦丹的嘴唇。
      拿手背擦擦嘴,商柏岑长舒一口气:“她坚持住在酒店里。”
      周之然失笑:“除了商奶奶,舒亦丹应该是你生命里唯二搞不定的女人了吧。”
      “商柏扬在你生命里,是唯几?”
      周之然一口气喝干剩下的半罐酒,又拿出一罐来打开:“我和你不一样。扬扬是你们家的独女,有商家那些长辈们呵护着,为她规划好一切,她只需要照着既定的轨道走下去,毫不费力就可以得到配得上她的幸福。”
      “而我呢?论家世,算了这个不提。论能力,我太有自知之明了,压根不是做生意的料。论拼劲?说句公道点儿的话,你别不乐意——扬扬比你这个当哥哥的,还要发奋得多。你信不信,现在我们去她家里,她一准儿在书房里拉着手下那帮人在开视频会。”
      商柏岑喝光剩下的啤酒,起身到厨房给两人拆了几包零食,放到茶几上:“你也不要这么妄自菲薄。我们家门第观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不知道吧?我爷爷就是入赘的。还不是和奶奶相濡以沫恩爱白头。”
      周之然替商柏岑开了一罐啤酒:“我不是顾虑门第观念。我知道你们家没有那么封建,我是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怕耽误了扬扬。”
      “总不能扬扬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因为我,止步不前或者折返回来吧?”
      商柏岑没好气:“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呢?已经成为定论的事情,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扳正到主流社会希望你成为的那个方向上来。我反而觉得,扬扬不是一个需要事事迁就的女人,勇敢真诚远比勉力讨好更能打动她,我相信扬扬的感情观。”
      “其实在你和她的问题上,你们俩是在一个起跑线上的,为什么不试一试,拉着她一起往前走呢?幸福是需要两个人一起争取的,不是谁单方面就能决定对方应该获得怎样的幸福。”
      等了好大一会儿,周之然都没在说话,商柏岑接着说:“对了,明天你联系一家靠谱的保洁公司,不要用晟商现在这家,另外找一家。把高末楼上的房子打扫出来。锁直接撬开换把新的,现在这把锁的钥匙,估计画家扔进台伯河了。”
      周之然抬头看了看商柏岑:“什么事情搁舒亦丹身上发生,我怎么就觉得那么理所当然呢。你真的没搞定她?”
      商柏岑摇着手里的啤酒罐,把剩下的啤酒摇出泡沫:“怎么搞定?我和她的情况,远比你和扬扬,复杂得多。”
      周之然喝了一口啤酒,纳闷道:“有多复杂?”
      商柏岑用啤酒冰自己的脸:“她是我哥前女友。”
      周之然呛住了——人生,如戏啊。
      咳了好一阵,周之然仍在震惊:“那,上次你说的那个姓舒的?画画的?”
      商柏岑斜乜了一眼周之然:“你觉得我这一辈子能有多大概率,遇到两个姓舒的,画画的,女的?”
      周之然突然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冲动的给商柏扬打电话聊八卦。
      周之然想了想,说:“那这事儿,先不告诉扬扬吧?”
      商柏岑点点头:“扬扬对她没什么印象了。里外里,她们也只见过一面。算起来,除了我和我哥,你见到舒亦丹的次数,比扬扬和我家里其他人都多。”
      周之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舒亦丹的场景。那天他和商柏岑从实验室里出来,见到一个女人背着画夹,正在教学楼门口踱步。远远看到他们两人,她用力的招着手,笑着喊道:“小岑,快过来。”
      商柏岑带着周之然紧走了几步,笑着招呼:“亦丹,你怎么在这儿?介绍一下,这是周之然。”
      舒亦丹笑得眼睛弯起:“知道,周之然,同居男呗。”
      周之然被惊得脸红,他没想到一个女人说话可以这么无所顾忌,还没开口,舒亦丹自来熟的说:“你好,之然,我是舒亦丹。我可以叫你之然吧?还是叫你周同学?”
      周之然腼腆笑道:“就叫我之然吧。只要别叫我同居男就好。”
      舒亦丹探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开玩笑的。住在一个屋里又不是多大个事儿,还能相互照应着起居。”
      然后又凑近一点儿,说:“我偷偷跟你说,商柏岑这人特别事儿,一般人跟他相处都很难,也亏得是你,还能跟他同进同出……特别不好将就吧?”
      商柏岑在一边咳了一声:“可以不必‘偷偷’,你声音再大点儿,全校都能听见。”
      舒亦丹抬眼看了看商柏岑,转头拉过周之然的手轻轻拍着:“委屈了,委屈了。”
      商柏岑拨开周之然的手,问:“亦丹,你过来找我?”
      舒亦丹笑笑,说:“医学院里的银杏叶黄了,放眼整个C市,除了这儿,我找不到第二处可以看黄叶看得这么过瘾的地方。所以就过来啦,顺便请你吃饭。”
      商柏岑说:“巧了,我正好饿了。走,之然,一起。”
      三个人一起来到停车场,舒亦丹开着一辆POLO。她直接把画夹丢进后备箱,招呼商柏岑和周之然坐上车。
      车开出两条马路,商柏岑问道:“亦丹,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个教学楼的?”
      舒亦丹嘴里叼着烟,摁下车窗掸了掸烟灰:“问呗。整个医学院,赵钱孙李都多,姓商的就你一个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规规矩矩的周之然,“之然,晚上想吃什么?”
      初次见面实在不好拿捏说话分寸,周之然有点儿紧张:“随便。”
      舒亦丹笑了:“最怕人说随便。小岑,你呢?”
      商柏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又卖画啦?看你的诚意咯。”
      舒亦丹笑意大盛:“卖画是一回事,请你吃饭是另一回事。赶紧的,快说。”
      商柏岑想了想:“我们要到明天下午才有课了,要不你回去把车停了,我们打车走远一点吃吧。”
      舒亦丹呵呵一笑:“不就是想喝酒吗?去我画室那边吧,楼下有个广场,想吃什么有什么。”
      周之然从后座探过身子,用手指戳戳商柏岑肩膀,商柏岑偏头过来,周之然几近耳语的好奇道:“画室?”
      舒亦丹一边开车一边答道:“就许你们在外面租房子住,不许我在学校外面有个画室吗?”周之然赶紧又缩起身子,规规矩矩的坐回端正。
      商柏岑看了一眼舒亦丹,转头介绍道:“之然,舒亦丹是美院的研究生,已经有自己的独立工作室了。她那间画室,还经常被学校征用,画一些不方便在学校里画的作品。”
      舒亦丹撇撇嘴,说:“不是在学校里不方便画,是学校不愿意拿出那么多经费给学生请模特。所以就借着由头,让我又出场地又出钱。”
      商柏岑有点儿打抱不平:“亦丹,你画画赚钱也不容易,学校总是这么压榨你,会把那帮人惯出毛病来的。”
      舒亦丹耸耸肩:“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他们需要我的画室,我需要他们的作品,”说着,打了一把方向盘变道超车,“每个到我画室来开小灶的学生,我都和他们签署了协议,要求他们一学期至少免费提供五副作品,我再装裱一下拿去展销,挣了钱大家二八分账,我八,他们二。他们那些画,捂着也是捂着,卖了钱大家都有得赚,何乐而不为。”
      接着,又补充一句:“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当天晚上,商柏岑和周之然酒喝得有点多,两人就近在舒亦丹的画室里打了地铺将就睡了。第二天早晨,周之然被渴醒,摸索着坐起身,迷糊着眼睛看到舒亦丹坐在窗台画架前,正在画画。
      她穿了一身格子衬衫,配了一条松松垮垮的哈伦裤,头发随意在脑后绾了一个髻,正中间插了一支铅笔固定。
      和昨天嘻嘻哈哈的样子比起来,专注画画的舒亦丹多了一份灵气和沉稳。
      自此,周之然认定,被舒亦丹这么一对比,医科大学里那帮穿着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或穿着棉布连衣裙自认为很文艺的女生,在商柏岑的心里算是彻底没戏了。
      后来,周之然常常和舒亦丹见面,她一年四季都会掐着点儿的来医科大学看花看树看草地看教学楼,然后他们三人再一起到外面去吃饭喝酒。
      可那时候,商柏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约过舒亦丹。周之然没想太多,只认为是他们两人私底下另有交际。
      现在看来,商柏岑和舒亦丹——交际匪浅啊。
      商柏岑放下手里的啤酒罐,起身拍了拍周之然的肩膀:“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商柏岑家里二楼走廊尽头,有个房间常年都是房门紧闭,周之然没进去过,只先入为主的认为就是用来堆堆杂物。
      商柏岑开了房门,摁亮门上的开关。
      周之然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些,都是这几年,我搜集的画。”商柏岑靠在门框边上,满脸疲惫的说。
      满满一个房间,画架上、地上、墙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画。有油画,有水粉画,有铅笔画,房子正中间的位置,正是那副上次商柏扬拆了好久的油画。
      “舒亦丹的英文名字,叫Seavey,”商柏岑走进房间,环顾四周的画,“有一次,我去意大利出差,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路过一家书店,书架上放着最新的一期杂志,封面上是一副油画,画家署名就是Seavey。”
      周之然问道:“是亦丹吗?”
      商柏岑单手抹了一下脸,摇摇头:“我不知道。杂志里只有Seavey这副作品的相关介绍,但没有画家的照片。只是,我隐隐觉得,那幅画就是舒亦丹画的。”
      “后来,我就留意国内国外各大拍卖会,只要是有Seavey的作品,我都会想方设法买回来。”
      “我不确定这里面哪些是她画的,哪些不是。但这几年来,只有用这种方式,我才能感到,我和她还是有联系的。”
      周之然深深看了一眼商柏岑:“还有高末。”
      商柏岑摩挲着画架上一副油画的画框,低声说:“其实,高末的存在,大概只是我哥的一厢情愿。”
      “那时候亦丹研究生毕业在即,我哥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们两人的婚事,亦丹尽管表面上还不太愿意这么早就结婚,但从高中开始算起,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足以让一份感情成为鸡肋。”
      “我哥那时候已经和我爸还有大伯,把晟商推入了快速发展扩容的轨道,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任何事情上,有一丁点儿的事与愿违,哪怕对方是舒亦丹,也不可以。”
      “亦丹那时候对两人结婚的态度,已经比上本科那会儿缓和了不少,的确两个人需要一些契机,让感情更巩固一些。一方面让我哥多一份安定感,另一方面也是给商家的长辈一个交代。”
      “你也知道的,舒亦丹读研究生那会儿,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她功底好又善经营,只是她每多进步一点,我哥就多患得患失一分。他总想用什么方式拴住她,但毕竟两人还没有结婚,要小孩是不可能的。”
      “正好那个时候,学校对面的制药厂亏损倒闭,政府征收土地进行拍卖,我哥动用了晟商的资金,买下了这块地计划改建成创业园区,又瞒着家里人和舒亦丹,起草了转让协议书。”
      周之然回过味来:“所以说,那个创业园区,实际上是……舒亦丹的?!”
      商柏岑叹口气,摇摇头说:“我哥把转让协议书摊到舒亦丹面前,说是给舒亦丹的聘礼。你想想舒亦丹的性格,她那么好强又独立的一个人,这么大一份‘聘礼’,会理之当然的接受吗?”
      “那一次,她和我哥大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我哥心烦意乱,两人一碰面,就缠着舒亦丹说这个事情,舒亦丹那时候也是铁了心肠坚决不同意,为了能跟我哥有个彼此冷静的空间,她干脆收拾行李跑到贵州山区写生去了,一走就是几个月,连毕业手续都没回来办。而我哥因为爸爸去世,事业上的压力骤增,和舒亦丹的联系保持得不甚频繁。后来,舒亦丹在山区遇到重大地质灾害,几经辗转回到C市,我哥——已经走了。”
      “那段时间我真的非常恨。恨舒亦丹和我哥吵架,恨她一意孤行,恨她自命清高——接受了我哥的心意又不会少块肉,两个人结了婚以后,这块地归根结底不还是她和我哥的吗?”
      “直到我奶奶押着我接管晟商,我才突然间体会到了她的感受——有一些东西的赋予,其实变相的是一种束缚的强加。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它需要你用等量的付出来给予回报,直到你的付出略胜于你的得到,内心的束缚感才能重获自由。东西的份量越重,接受者相应的就会放弃更多自我的东西进行交换,比如原则,比如梦想,比如志向,甚至未来。”
      “在想通了这层道理之后,我主动给亦丹打了电话。她约我在创业园区见面,那次见面把我心疼坏了,亦丹憔悴得脱了形,感觉她身上的那种灵气都涣散了,但高末已经装修完毕初具雏形。她给我泡了一壶茶,又将那沓我哥当初非逼着她签署的文件,推给我。”
      “我心里已经有预感,亦丹要离开我了。我知道强留不住她,只一再恳求她无论如何接受高末,这样好歹以后能够在这座城市,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亦丹考虑了很久,最后勉强答应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断断续续收到她的E-mail,IP地址五花八门,丹麦、德国、英国、法国……再到后来,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
      商柏岑一口气说完,陈年往事和盘托出,情绪却未见得半分轻松:“我内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她已经渐行渐远,只是不甘心真的就这样放手,我做不到她的潇洒。”
      “之然,你知道吗?今天再次见到她,我的害怕更甚于欣喜。我怕,这终究还是大梦一场空。”
      周之然长叹一声,上前扶住商柏岑颤抖的肩膀:“柏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舒亦丹这性子,要来你挡不了,要走你留不住。你唯一能做的,是她在身边的时候,竭尽所能的暖着她,就算以后她真的走了,最起码你自己内心里能够从容接受,你努力过了。”

      一早,商柏扬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摁亮商柏岑大门的密码锁,刚一开门迎头撞上吊着黑眼圈的周之然。
      商柏扬勾起嘴角,笑道:“要不,你合计合计,如果觉得自己家里住得不舒服,干脆搬到我哥这儿来算了。反正你俩大学的时候就同吃同住,多双筷子多个枕头的事儿。”
      对于这个话题,周之然已经司空见惯,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他揉着眼睛,给商柏扬让开一条道。
      商柏岑正扣着衬衣袖口,从二楼走下来,也是吊着一对黑眼圈,像画反了的眼影。
      商柏扬瞥见茶几上放着一个陌生的手机,嫣然一笑:“周之然,你背着我哥,金屋藏娇了?”
      周之然翻了个白眼。
      ——是你哥背着你,准备金屋藏娇了。
      商柏岑像是在梦游,也奇怪的看着周之然:“这是谁的手机?”
      周之然又翻了个白眼。
      ——老祖宗说得对,尘缘从来都如水。
      周之然准备唤醒商柏岑的记忆,正开口说了个“舒”字,商柏岑猛然间醒过神来,赶紧捂住周之然嘴巴。
      商柏扬看看两人,眼里满是病得不轻。
      车上,周之然给商家兄妹分别递上一个文件夹,两人打开一看,是关于金大海和生产基地负责人的家庭背景调查。
      不是那种不温不火草草了事的报告,反而是把某些语焉不详,又能主导人心走向的只言片语,清晰标注。一看就是周之然的风格。
      商柏岑一边看报告一边说:“身居要位,手里有权,但这两人的物质生活,是不是含蓄了点儿?”他脑海里浮现出金大海那泛着油汗的脑门,以及那块极力掩饰的RADO手表。
      周之然开着车:“生产基地负责人姓赵,叫赵斯。之前是我们的第三方供应商,后来资产重组,他连人带生产线被晟商招安,继续负责集团的化工产品加工生产和仓储。”
      “这个人平时很抠门,属于‘只有别人请他吃,没有他请别人吃’的那一类,和老婆孩子住在一个80年代的拆迁安置片区里,开一辆老款帕萨特,周末很少参与同事聚会或者供应商安排的消闲娱乐。他老婆在一家私营公司当办公室职员,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就是跑跑腿,打打杂一类的。全身上下的行头加起来,不会超过5千块钱。”
      “家里有个女儿明年大学毕业,读的哪所学校哪个专业查不到,不过女孩子花钱的地方不比男孩子少。另外,好像他们家里四个老人都还在,身体情况不太好,老丈人现在在一家养老院里,丈母娘见天儿的到他们家里来找女儿哭,要钱。赵斯自己还有两个兄弟,据说也不是什么高收入家庭。所以我觉得两口子省吃俭用,都把钱贴补了家里老少这一地鸡毛。”
      “相比较起来,金大海的家庭情况,就比赵斯好太多了。他的父母早年去世,老丈人和丈母娘之前是中学语文老师和物理老师,退休以后还兼着给现在的在校学生开开小灶,挣点儿外快。”
      “金大海的老婆之前是一家医院的药剂师,不是我们学校附属医院,是市立第三医院。后来因为儿子出国,她提前办了退休,到国外陪读了一些时候。”
      “从国外回来以后,金大海老婆也没闲着,开了一家小药房,生意不错。两口子现在住在一套前年刚交付的商品住宅区里,周边配套还行。”
      商柏扬语调拉长“哦”了一声,翻了翻金大海那份资料后面的任职记录,三年前升任到贸易部,前年住进新房子……效率挺快啊。
      商柏扬问:“哥。金大海到贸易部的事情,你知道吗?”
      商柏岑在副驾埋头看着资料:“知道。三年前大伯带着市里几个领导参观生产基地,那时候金大海作为晟商派过去的监理负责人,为了之后的重组,很是搞了不少创新和突破。大伯觉得这个人,既懂生产,又敢于创新,是个可用之才,就跟我提议,把他调到贸易部来了。”
      商柏扬合上文件,冷笑一声:“王八蛋,不知足。”
      商柏岑还在看资料:“其实也正常,这是多数人的普遍心理,位置决定胆量。你把鱼扔进鱼缸,它可能吃吃饲料也就饱了。你把它放进河塘,看到那些比它块头大的,自然会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吃成那样。”
      周之然嗤之以鼻:“种类都不同,也不怕撑死。”
      商柏扬摇摇头:“哥,不对,还得查。钱只是一方面,赵斯管生产,金大海管贸易,一个产一个销,晟商不是垄断,我担心有更大的坑。”
      商柏岑嗯了一声,合上文件:“市场份额越来越明晰,谁占多大比例业内趋于持恒。如果他们拉帮结派,引得外埠势力乘虚而入,我们会面临非常被动的局面。”
      商柏扬接着说:“不止。他们敢做这些动作,说明已经铺好后路。不会担心被晟商清算之后,不被业内核心圈层接纳。这两年晟商的重心放在地产方面偏多,相对来说,我更担心他们里应外合,拉起班子占山为王。怪我,没有严防死守。”
      商柏岑转头给妹妹一个坚定的眼神:“扬扬,这不能怪你。重心向地产偏移,是奶奶大伯和我们共同决定的。经济飞速发展,政策瞬息万变,怎么可能要求你一个人做到攻防两不误?要怪,也只能怪我大意,让这帮人钻了空子。”
      不得不说,赵斯和金大海两人的小动作,无异于在给商家两兄妹吹哨了。晟商的盘子太大,想要让所涉及的领域面面俱到,两兄妹已经打起十二分精神,现在看来,传统集权式管理的弊端开始凸显,狮子也有打盹的时候,为了防止金赵二人的事情再次发生,商柏岑一方面要继续往深处查,看看两人的指甲掐得到底有多深,另一方面晟商是时候重新进行极化设计了。
      这才是让商柏岑最头痛的地方。
      现在的组织层级是当初奶奶和大伯带着他一起设计的,甚至说就是奶奶和大伯设计的,他只是遵照部属。而这一次,一产一销两大部门出现问题,说明公司内部的核心层已经玩儿懂了公司的监理机制,也摸透了商家两兄妹的能力,所以换汤不换药的极化设计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引起公司各个部门的极度不适。如果再引得外埠势力趁着公司管理薄弱的时候分走一部分市场,反而得不偿失。
      但是,想要在公司内部不动声色启动新的监理机制,那绝对不可能。如果再搬出奶奶和大伯,又会坐实了商柏岑的傀儡身份,特别是当年奶奶为了安抚商家各宗各支的情绪留下来的那帮遗老遗少,甚至以后都会跳过他,直接去找奶奶和大伯——家里那两个加起来150岁的老人,岂不是要被活活累死。
      车到十字路口,商柏岑看着三个方向灰色的交通信号灯,暗下决心:既然警钟已经响起,那就只能大刀阔斧了,反正前路都看不清楚孰对孰错,总得要先主动跨出第一步。奶奶和大伯垂帘也好,出山也好,一个公司不能有两个主子,无论奶奶和大伯最后怎么决定,就目前来说,他无论受多大委屈都要死死守住,即便是这次风波过后,奶奶收权,他也凭着良心站好了最后一班岗,没有做那个失了江山的孬种。
      车子再次启动,开车的周之然突然伸出右手一言不发轻轻拍了拍商柏岑的肩膀。
      商柏岑转头看他,周之然目视前方,只用嘴型说出两个字:“我跟。”
      商柏岑心中感慨,这世道,这种人难找了。
      坐在后面的商柏扬只看见了周之然拍哥哥肩膀的动作,不屑的嘁了一声:“你们俩,注意点儿影响行不行?”
      周之然打趣道:“你要是见不惯呢,就收了我,从此我洗尽铅华只唯你马首是瞻,替你煲汤带娃搞好后勤。”
      商柏扬没想到周之然会突然说出这番话,忍不住脸红心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偏头望向窗外,哼哼唧唧道:“德行。”
      周之然想了想道:“二位老板,弱弱提醒一句,结合金大海和赵斯两只老狐狸的家庭背景,收入支出只能到这一步了。再往下走,可就不好查了啊。你们得告诉我一个方向,往哪儿查,我才好想出辙来怎么查。”
      商柏岑说:“扬扬,基地那一块我只能算得皮毛,你进公司时间比我长,要不生产和进料……”
      商柏扬在后面忙道:“我知道,我会盯紧。目前这一批次的原料还没有更换,重点是产品出库那一块儿,我会从基地内部挖出人来,防止阴阳合同。”
      商柏岑点点头,又看向周之然:“赵斯那边家里的情况已经了解清楚,确实存在实际困难,你要不组织组织,搞个怀柔政策。把家和才能万事兴的理念,灌输给赵斯。”
      周之然点点头。
      商柏岑叹了口气,咬牙说道:“金大海……”
      周之然不自觉的捏紧了方向盘,他隐隐有种感觉,金大海的那条线上,可能还会查出不得了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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