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浓时》押尾

13、祸（6）

　　“琼琼，那……我们走吧。”

　　离高琼最近的女生挽住她手臂，轻声细语地说着，试图带她往楼梯口走。

　　“是啊琼琼，我们走吧，我今天中午特地买了小蛋糕，还给你留了一份呢。”
　　“我作证我作证！朱月买的蛋糕超级好吃，你肯定喜欢！”
　　“我跟你说啊，隔壁班有几个男的因为打牌被逮了，哈哈哈哈哈哈他们一圈牌都没摸完就被班主任发现了。”
　　“这也太惨了，好歹玩两局再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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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生们七嘴八舌说起学校最近的趣事，想把高琼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可任凭她们怎么说，高琼也只是盯着地面，眼神久久不动一下。

　　她像只提线木偶，她们拉扯一下，她就跟着动一下，胳膊和腿僵硬无比。

　　慢吞吞哄到楼梯旁。

　　在她们期待的眼神中，高琼迈开腿，下了一级台阶，却忽然转头，直勾勾盯着沈见西。

　　她们站在平台，只有她下了一级楼梯，比周围人矮半头。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麻木得像接受绝望，唯有眼神咄咄逼人。

　　“是苏秾吗？”她问，嘴角牵起的弧度仿若笑容般诡异：“宋蕴塘，还是苏秾？”

　　她不甘心，她想死也死个明白。

　　知道沈见西甩了宋蕴塘，她在教室高兴得跳起来，情不自禁一直笑，连最讨厌的数学课上起来也是那么有意思。别人跟她说宋蕴塘在沈见西面前还苦苦维持最后一丝自尊，没哭，微笑着走的，只是没回教室，跑出了学校大门。

　　至于中间有没有哭，没人看见。

　　“肯定要哭咯，沈见西嗳。”高琼记得当时自己讥讽一句，轻松无比。

　　她巴不得沈见西对其他人坏。

　　因为一样坏，没有区别，高琼在一次次的失望后还能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她见到了什么？沈见西特意去后巷给一个女生解围。

　　这事方坤知道、肖俐知道、很多人也知道。

　　高琼问出这些的时候只觉天旋地转。

　　一阵穿堂风，来得又快又突然，之前吸烟的人站在窗户边散烟，忘记关窗。外面安静，走廊也安静，现在风乍起，走廊跟着刮起一阵邪风。

　　气氛冷得要结冰，隐隐出现碎裂声。

　　“是苏秾，一定是她！”尖叫近乎哀嚎。

　　高琼的目光像濒临死亡的野兽，尖锐而深刻地钉在他身上，企图索要最后一个答案。

　　她越是步步紧逼，沈见西越是漫不经心，手机随意塞进外套，只见他眉骨微抬，看着她轻笑，“关你什么事？”

　　——彻底完了。

　　方坤从未见过这么怨毒的眼神。

　　是光芒寸寸碎裂之后，把人逼到深渊的恶毒。

　　高琼慢慢抬起头，似乎能听到她脖颈后面，关节处的骨骼咔咔作响。

　　“沈见西……”她在说话，却没有出声，一字一顿缓慢启唇，好让他看清楚，“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态度虔诚到仿佛愿意拿命去换。

　　沈见西细窄的双眼皮收敛着，笑出声。

　　看到她这样说，朋友们惊悚，生怕惹了他不高兴，今天没命出门，急匆匆拉她走。一眨眼，几个女生逃也似地奔出糖果，楼梯口阗寂无人。

　　沈见西还望着那个地方。

　　说不上生气，也没有其他情绪，无所谓地想再燃一支烟，火机擦了几下也没着。

　　方坤看他咬着滤嘴没动作，走上去给他点，火苗凑上去沈见西却偏头，说，“算了。”

　　方坤收回去。

　　“被人当着面骂，什么感觉？”

　　沈见西看着他，衔着烟的声音不清楚：“没感觉。”

　　方坤倒是笑开了，点点头，一边点一边笑。也对，就该没感觉，要不然就不是他沈见西。

　　说过了啊，他就是引人犯贱。女生们哭叫着破口大骂，骂到他八辈祖宗，骂到自己红了眼，粉碎一颗心。可若是他愿意回头，排都排不上号。

　　表白的时候有多甜蜜娇怯，现在就有多万劫不复。高琼哭红的眼睛激不起什么，倒让他想起苏秾。

　　这场戏落幕，方坤还有点遗憾，“高琼私下里为你做了不少事呢。”
　　沈见西不响。
　　“我听朋友说的，她经常逃掉最后一节课来教室门口等你。”
　　王叶玮直脑筋：“提前十分钟来不行吗？”
　　方坤瞪他：“上着上着课跑出去，还差十分钟就放学，老师能让你走？你以为谁都能跟你一个样。”
　　“哦哦忘了忘了。”王叶玮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他横惯了，上课说走就走，完全没想到别人不能这样。

　　沈见西听得烦，“我要求她这样了？”

　　方坤愣住，没想到他这么说，紧接着提高音量：“你挨骂真是一点都不亏，小心哪天让人堵一顿。她这么做不都是因为喜欢你嘛！”

　　喜欢？去他妈的喜欢。什么都拿喜欢当幌子。

　　再娇艳可人的女生到他跟前说出这两个字，沈见西都忍不住冷笑，那些令人作呕的往事涌上心头。

　　一个男人碰到一个有钱的女人，他说他喜欢她，百般温柔百般讨好。
　　他记得每一个纪念日，会认认真真选礼物，会带她去最好的西餐厅，笑容清俊而腼腆，连玫瑰都要送自己亲手种的。
　　捧上去时，手指被刺扎得很深，流了很多血。女人看到了，什么也没说，一边掉眼泪一边给他包扎，他会笑着给她抹掉眼泪。久而久之女人沦陷在他斯文的外表和体贴关怀中。
　　他许下承诺，说会永远对她好，永远。
　　于是两个人结婚、生子，摆在柜子上的婚纱照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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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的颜色和鲜血一样，铺在瓷白的浴室里。
　　乍然看去就像是，满地盛开的玫瑰花。
　　从她颈间、手腕间绽放。

　　一朵接着一朵、一缕接着一缕，怎么都洗不干净。沈见西把烟拿下来，夹在指尖揉搓。薄薄的烟纸很快支撑不住，烟丝散落一地。

　　他神经质地继续揉搓，觉得颜色越来越重，血腥味逼近。

　　——“我没有办法。”
　　——“我喜欢他。”
　　女人抱着腿膝，头发很长很长，她蜷缩在床头，长发散落一背。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绝望，却不反抗，理由是喜欢他。

　　哦，不，或许应该说成爱，比喜欢更傻/逼一些，让人失去理智的爱。

　　——“那见西怎么办？你让他怎么办！”
　　提起沈见西，女人绝望的表情中掺杂痛苦，满得快要从眼睛中溢出来。她似乎摇摇欲坠，颤抖着把头埋进腿里，在谁都看不到的角度摇头、逃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用自己向沈见西证明，喜欢最无用，是居心叵测的人的刀，是手段。

　　剜得她遍体鳞伤。

　　“发什么呆呢！”方坤碰碰沈见西。

　　他缓慢眨了下眼，低头看见满地碎渣，那支烟被折磨到只剩空壳。还好，不是血，沈见西心里蓦然一松。

　　“怎么不说话了？”眼见着沈见西的行为一次比一次过分，方坤皱眉想拉他回来，“你好歹给人女孩留点脸面，好聚好散不行吗？非得弄得那么难堪。”

　　“看在人家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份上，别做得这么绝。”王叶玮附和方坤的话。

　　他们也搞不清楚沈见西是怎么做到的，好像谁越喜欢他，谁下场就越惨。

　　“喜欢，”说起来时，唇角渐而上扬，看起来就是在笑。沈见西抬眉，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们说，女生因为喜欢能做到哪一步？”

　　哪一步都有可能。方坤和王叶玮同时沉下脸，“你想干什么？”

　　沈见西说，“没有什么。”
　　就只是突发奇想，想看看被剥制的天鹅标本。
　　剥皮、拆骨、血淋淋又怎样？
　　他反悔了呢。

　　***
　　苏秾回到家，得知苏父还没回来，出差的时间延长到下周。

　　卧室的门刻意打开，王爱霞在隔壁指桑骂槐。

　　苏秾低眉顺眼，轻轻关上小房间的门，还是被她捕捉到，更肆无忌惮地说着地方话。
　　都是骂人的，可惜她听不懂。

　　苏秾第一次庆幸自己听不懂青江市的方言，关上门权当她在说别人。

　　天黑透，苏明睿还没回来，据说是在补习班里补小课。

　　她希望苏明睿回来得晚一点，这样可以少听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可是回来得太晚又要熬夜给他写作业，拖拖拉拉不知道几点钟才能睡。

　　苏明睿报的补习班，一节课小三百，这笔钱王爱霞花得肉疼，但孩子要学□□该让他学，憋出来的气对着苏秾撒。

　　是以她最近不太好过。

　　关上门，狭窄的房间只剩她一个人，苏秾长出一口气。

　　矮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铁皮罐，空的。也可以理解为里面装满空气，各式各样的空气，都装在她的小罐子里。

　　苏秾望着它露出笑容。

　　如果可以，她想买一辆自行车，两三个月就能补回坐公交的钱，以后便不用花钱上下学了。从伙食费里省一省，多吃些素菜，水笔也不用买新的，只换笔芯就可以。

　　苏秾将每一分钱都计算得刚刚好，按照计划她很快就能攒够钱去买糖，然后装满铁皮罐。

　　拥有一个吃不完的小糖罐，是她去年的生日愿望。

　　那个时候妈妈还在身边……

　　苏秾沉默了一会，翻开笔记本，在半页纸的最后加上一句话：

　　“妈妈，我今天见到他了，所以……今晚的风很温柔。”

　　落日晚霞正在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