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浓时》押尾

14、祸（7）

　　他不喜欢开灯，也不喜欢陌生人进入。

　　家里空荡宛如样板房，墙壁都是冷的。

　　沈见西拉了窗帘坐在沙发上，正对的不是电视机，而是一方油润光亮的梨花柜。上面摆一只水晶瓶，里面积攒了很厚的香烟灰。

　　这个灰，来自沉檀木。
　　上香用的。

　　偌大的长柜子上什么都没有，只光秃秃一只水晶瓶，后面是大片白墙，更显空旷，怎么看都不舒服。

　　外面早已被黑夜席卷，窗帘紧闭是为了挡掉广告灯牌的光。屋内全然是黑的，他在沙发上闭着眼，一切静悄悄。

　　一只猫蹲坐在玄关地毯，似乎习惯了主人回家不开灯，小心翼翼地往客厅走。

　　猫这种生物，天性不安分，总喜欢爬高上低，哪儿有架子往哪儿跳。走路也一般不肯听话，经常跑跑跳跳突然一个急加速。

　　可是它，沈见西的猫，乖巧过了头，走到他脚边仰头咪嗷两声便不再出声。

　　沈见西睁开眼，对上黑暗中一双蓝绿的猫眼，幽幽闪闪漂亮极了。

　　家里有全自动喂食器。
　　饮水机、猫砂盆、烘干机……有关猫的东西只要有全自动，沈见西都买了堆在角落。

　　就物质条件而言，他的猫碾压绝大部分的人，但是论情感交流，它还不如去流浪。

　　因为猫蹭在腿边撒娇，沈见西打开灯检查了一遍喂食机和猫砂盆，都没什么问题，足够它活很久而不被饿死。

　　他低头望着猫，它乖巧地跟着来到这里。在灯光的照耀下皮毛光滑水亮，底毛发白，毛尖渐银，是只漂亮的银渐层。

　　见主人难得分出一些目光注视自己，猫很给面子的围着他一边绕，一边叫声不断。

　　明显在讨好，叫声一下比一下柔软动听。

　　不过比起她还是要差很多。

　　沈见西的目光落在很远处的水晶瓶上，忽然就想，她若能学会它一半的撒娇本领，也不至于被欺负成这样。

　　在家不被当家人，在外全然是外人，处处看人脸色，混得还不如一只猫。

　　想着想着，出神联系到以前，水晶瓶里的烟灰变成酒。

　　长桌前仿佛坐着一个气质高雅的女人。她凹着腰，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容貌昳丽，马上就要转过头——

　　沈见西抬手关掉灯。

　　房间重归黑暗。

　　他静静伫立。

　　猫应景地长叫一声，甜腻中透着诡异。尾巴自然摇晃，不时蹭过他脚腕。

　　半晌，沈见西动了，抬腿跨过它回到客厅。

　　睡前照例燃了三支香，插在水晶瓶里。

　　细长的烟雾缭绕上升，慢悠悠扩散开来，直到整个客厅充满这个味道。

　　冷檀香与香烟纠缠不清。

　　***
　　沈见西说，以后别来了。

　　以后是多久，苏秾暂且以天为单位定义。

　　当一件事重复地去做，有时候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迈步，走出去好远才发现。

　　——以后别来了。
　　想起他的话，苏秾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去捏书包带子，拽得紧紧的，肩膀都勒痛了。
　　最后还是慢慢松开，回到相反的地方去。

　　不是不想去找他，而是怕惹他不快。

　　一入冬，天气转凉，温度快速下跌。青江市因着地处潮湿，年年入冬都要下雨，苏秾裹了一件厚外套趴在课桌上。

　　她把头偏向一旁，帽子无力地拢耷在脸侧。黑发藏在帽子里，侧脸掩在黑发下。

　　看起来像蜷缩取暖的小动物。

　　人那么瘦，感觉脸还没他巴掌大。
　　陈璨路过她旁边时暗暗伸手对比。
　　嗯，真的没有。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陷入爱情的少年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按照一中的惯例，每周周一早自习下课有二十分钟大扫除时间。走廊和公共区域有教职工打扫，学生只需擦擦教室拖拖地。

　　“今天该哪一组了？”有人伸头问。

　　“第七组。”卫生委员翻了翻值日表回答，转身提高音量：“今天大扫除辛苦一下第七组的同学！班主任通知有领导检查，玻璃和窗台要擦得干净一点！”

　　大扫除里没什么重活，只是谁都不太想去擦玻璃。班主任的奖金跟平常成绩挂钩，万一擦得不够干净让领导看见了，回头就得去办公室挨训。

　　而且窗户玻璃这种东西，前脚刚擦干净后脚随便蹭一下就花，实在防不胜防。

　　第七组的人站起来面面相觑，卫生委员清点人数，“怎么少一个？”

　　一个女生撇嘴，往后看：“不在那趴着了嘛。”

　　后面睡趴一大片人，但是该今天值日的只有苏秾。

　　人到齐就行，卫生委员点点头，留下一句：“你们自己分分工。”然后走出教室。

　　隔壁班卫生委员正站门口喊他去开会。

　　他一走，第七组开始分工打扫卫生。
　　“李明珠扫地，我擦黑板，刘鹏拖地，张萌整理讲台，没问题吧？”
　　“行，我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
　　刘鹏问：“那玻璃怎么办，谁去擦？”

　　“苏秾啊，”李明珠，也就是之前开口的女生，笑着说：“这么点活都分完了，苏秾也就擦擦玻璃而已。要不你跟她换换，让她去拖地？”

　　男生在，哪有让女生拖地的道理。而且前面几组里也有女生去擦玻璃。

　　刘鹏虽然觉得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哦哦两声没再说什么。

　　几个人很快各就各位，李明珠朝后排走去。

　　后面几排男生睡得昏天黑地，苏秾被喊起来时意识不是很清醒，表情懵然。

　　她很白，脸上压出一道袖子印，微红的痕迹更显出肤质细腻。李明珠在她过分清澈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更觉厌恶，不过这厌恶隐藏得很好。

　　她指了指走廊一侧的窗户：“起来干活了，你擦玻璃。”

　　苏秾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毫无防备被阳光刺了下眼睛，遂收回目光默默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还挺有礼貌，李明珠在内心轻嗤，陈璨都睡着了也不知道她做给谁看。
　　又婊又绿茶，等会才有她好看。

　　心里想的再多，脸上也没有丝毫表示，李明珠转身扫地去了。

　　苏秾坐在位上揉了揉脸才站起来，从前面拿起抹布走去洗手间冲洗。

　　冰凉的水冲击在手腕上，水压不稳定，一会大一会小，苏秾拧小了水，只是站立都觉得去了半条命。

　　小腹处像有一把刀在搅，疼得她直喘气。

　　今天她生理期。

　　直到拧出的水看不出浑浊，苏秾深吸一口气回到班里擦玻璃。

　　用抹布擦掉灰尘，再用纸巾擦去水干后留下的印子。

　　里里外外擦了两三遍。

　　整个窗框都寻不出半点污渍，玻璃亮得更是能照见人影，苏秾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仔细看过，觉得没有问题了，便重新去卫生间洗好抹布，放回教室前的架子上。

　　二十分钟的大扫除时间一过，广播响起集合声。

　　周一升旗仪式。

　　苏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急急忙忙被人群裹挟着下了楼。

　　李明珠特意落后一步，等班里人走得差不多，拿起抹布随意抹了两把玻璃。

　　湿乎乎的水渍印在玻璃上，等干透难免留下痕迹。

　　“高啊，还是你牛逼。”张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李明珠回她一个得意的眼神，摊了摊手，无所谓的说：“要怨就怨她自己咯，谁让她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一看就是装的。”

　　偏偏那些男生都跟瞎了一样。

　　张萌过来挽住她的手，两个人并肩下楼，一边走一边闲聊：
　　“你这么做不怕被发现吗？”
　　“你不说，我不说，谁能发现？”
　　“但是有监控嗳……”
　　“关的啦，”李明珠嫌弃她胆子小，摆出满不在意的口吻：“上次王瑶瑶她们考试作弊，试卷写得那么假，老师也只是在班里发火死活逮不到人，肯定是监控没开找不到证据呗。”

　　监控要是开了，还用得着一个个地问？早拿视频甩学生脸上了。

　　李明珠一番话安慰到张萌，她稍稍放下心，可转念一想还是害怕，“苏秾要是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李明珠比张萌高一些，侧头斜下视线，姣好的脸蛋此刻泛着恶毒的意味。

　　“到手的钱没了，她不承认又能怎么样？老杜会听她的？”

　　他们的班主任杜严，眼里只看得见钱，学生哪有奖金重要。

　　“成绩好，老杜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苏秾那不上不下的分……好没好到那个地步，老杜也不缺她一个。”

　　从县城高中转过来的女生，成绩在老家还算拔尖，放在青江一中可就不够看了。

　　张萌：“还是你说得对。”

　　教学楼的出口正对操场，离主席台近的班级大多已经排列整齐。

　　广播室主持人拿着话筒站在台上指挥队列，高三站最前，往后是高二高一。

　　张萌拉着李明珠快走几步,从侧边绕到自己班级,先到的女生给她们留好空位，两人赶紧补上。

　　“你干嘛去了来得这么晚？”前面的女生嗔怪一句。
　　李明珠笑了笑没说话。

　　今天天气冷，阳光却很好，疏落落有些晒额头。

　　风一吹浑身冰凉，可太阳又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苏秾抬手紧了紧领口。

　　她转来之前班里就已经排好升旗的队列，女生们都不太愿意让陌生人插到自己跟前。班长不好硬安排，苏秾便默默站去女生最后，再往后是男生队伍。

　　一米之距，隔壁班的男生交头接耳。

　　“今天升旗仪式不止有月考表彰，我听说还有几个高三的通报批评。”
　　“都高三了还通报批评，他们干嘛了？”
　　“打架！”
　　“谁啊？”
　　“马鸿宇那几个人，在一高混三年了。”
　　“马鸿宇？不认识。”
　　“那跟他们打架的人你肯定认识。”

　　苏秾不关心这些，低着头。其他人像猫见了腥似的往跟前凑，都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揭晓答案。

　　“……”
　　“还能有谁？职高的方坤。”
　　“沈见西。”

　　苏秾捏着领口的手霍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