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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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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序幕】
次日清晨,公鸡尚未报晓,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一道凄厉的女声破空而出,那女人像是受惊到了极点,惨叫一声后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几位睡眼惺忪的墨家内门子弟闻声而来,却被眼前这幅人间惨境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墨家堂口前的马道上,赫然摆了一圈尸阵!
那乌压压一片的尸身层层叠叠累在一起,竟被人生生摆成了八卦阵的形状,而那阵中祭的,可不正是昨日赤练拿去的幻音宝盒吗!仔细望去,这邪阵共有三十二具尸/体,每具尸身上穿的赫然都是墨家的门服,原来这群死者便是墨家昨晚值夜的弟兄们了。
时值暮春,一晚过去,这尸身虽未开始腐烂,却也已散出阵阵恶臭,此刻便是平日里最胆大的墨家弟子也再也瞧不下去了。一炷香后,驻守本家的墨家统领班大师闻讯赶来,见了此情此景,竟不由得连退三步,只听他口中高呼道:“天理难容!天理难容!流沙的恶鬼,你们就不怕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纵使墨家无意声张,可尸阵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三日之内,举国上下的江湖人士似乎都得知了流沙恶鬼们这丧尽天良的暴行,一时间,江湖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为抚民意,平人心,儒、墨、道、法四大显学联手向天下英雄豪杰广发拜帖,邀各路有识之士齐聚邯郸,勠力同心,共讨那流沙恶鬼。
潺潺的流水声自韩非耳畔传来,那水声时高时低,仿佛滚滚的江流自他周身淌过,间或又有几声猿啼由极远处模模糊糊地灌入了他的耳室,这会是一个梦吗?
可下一刻,身下的木板突然晃荡了一下,一阵清凉的浪花溅在了他的脸颊上。韩非骤然睁开了眼睛,原来此刻天早已大亮了。韩非揉了揉额角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缓缓坐起身来,原来他竟身处一叶扁舟之上。
和煦的春光照拂在江面上,映出一片粼粼的水光,韩非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情景,却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梦,然而此刻身上却没有那种梦魇缠身的疲倦感,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格外黑甜。
一阵清脆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啊呀,你可算醒啦。”韩非蓦然回头,便见红莲半倚在一侧的船篷上,正似笑非笑地朝他望来。
韩非心想,原来这便是卫庄的安排——将他们兄妹二人彻底地踢出邯郸城的这场乱局,他心中苦笑一下,这算是保护吗?只听他冲红莲笑道:“原来是赤练姑娘,不知姑娘在此,所为何事?”
女人的声音脆生生的:“我家主人让我送你一程。”
“原来如此”韩非点头道:“不知将老九我送到新郑后,姑娘可还有其他打算?”
赤练柳眉一挑:“算命的,你别跟我揣着明白当糊涂,”说着杏眼一转,“不如我来说点有趣的——老九,你可知自己这一觉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韩非一愣,“姑娘的意思是?”
“我卖你一个消息,相应的,你也得回答我一个问题。”说着也不管韩非答没答应,便径自开口道:“当日你饮下的那杯酒里,放了我新配的一剂迷药,此药名为‘醉红尘’,原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细粉,散在酒菜里叫人吃下去,若是没有解药,没个三四天那是决计醒不过来的。”
“‘醉红尘’,”韩非轻念了一遍,“这倒是个风雅名字。”
“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赤练望向韩非,“老九,你不该拿出点诚意来吗?”
韩非也没去追究赤练刚才那番得便宜卖乖的‘交易’,只道:“不知赤练姑娘想听点什么?”
赤练皱眉:“两日前,邯郸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她含糊其辞地将这件事带了过去,“总之眼下城内形势一团乱麻——”
“这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韩非打断她,“据我所知,流沙最喜欢做的就是坐收渔翁之利。”
“卫庄大人他......”赤练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是想勾起一抹笑,可她失败了,那残缺的笑意僵在她的脸上,竟显出几分狼狈来,“我家主人自那日夜里,便不见了踪影。”
韩非眼皮一跳:“竟有此事,”他停顿了一下,“那姑娘可知他去做什么了不曾?”
赤练柳眉一拧,嗔道:“我若是了解,还需巴巴地跑来问你这半仙吗?”
韩非沉吟了一会,随后开口道:“此事老九我倒是或许能帮上姑娘一二,不过在下有个条件。”
赤练冲人一扬下巴,“但说无妨。”
韩非知道赤练此行是打“护送”之名,行“押送”之实,便径直开口道:“我要姑娘做个保证——你我二人别过后,再不追究我老九的行踪,当然了,连着那些一道的影卫也一并撤了。”
赤练一愣,“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半仙——”可她没把话接着说下去,只是冲韩非一点头道:“这个容易,本姑娘现在就答应你,说吧,你是想立个字据还是让我对天发个毒/誓?”
韩非简直哭笑不得:“老九我有姑娘这句话便够了,至于其他的,实在是没那个必要。”说着冲赤练一招手,覆在她的耳侧轻声提了几句。
赤练闻言目光一凛,冲韩非一抱拳,道了句“多谢”就起身欲走。可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视线扫过了舟尾的船夫,重新落回了韩非身上:“那船夫就是个普通人,上船前让我喂了点毒药,”女人冲韩非抛来一个药瓶,“本是想靠岸之后杀了灭/口的,眼下——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双脚一踮,身影便往两岸的青山上掠去了。
韩非摇了摇头,他哪里知道卫庄现在身处何处呢?刚才那一套说辞,不过是他借着点手头有限的消息,临时编出来糊弄红莲的。待到那抹赤红的身影彻底隐入山林,他才转身冲那船夫道:“老伯,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公子,这便已是新郑的地界了,若是公子愿意,此处便可靠岸。”
韩非点头道:“那便劳烦您老人家了。”他伸手在宽大的广袖中摸索了一阵,里头尽是些他当算命先生那几日倒腾来的零碎玩意,仔细一翻,竟给他摸出了一把给小孩吹着玩的短笛。
这竹笛削的粗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可韩非倒也不甚在意,搁在嘴边径自吹了起来。韩非吹笛的技巧不算高超,加之这竹笛本身就十分抱歉,只能模模糊糊听出个大概的曲调来,若是红莲还在此处,便能知道这是韩地旧时的一支民间小调。
两岸的猿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山谷间一时寂静无声,唯有这阵故园乡音回荡在万顷碧波之上。这时忽闻岸上有人击掌而和,便听一人悠悠唱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那歌声清亮非常,从水面徐徐掠过,与江上的笛音交织在了一起:“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待到一曲毕了,韩非从小舟上踱步而下,便见前边有一人迎面而来,定晴一看,对面那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可不就是他昔日的旧友张良吗?
韩非注视着当年的友人,只觉双目一涩,那熟悉的旋律似乎又从他的耳畔盘旋而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卫庄当日的那句质问——“你难道就没有求而不得之物吗?”韩非垂下眼睑,他想,自己如今到底又是在为何事心忧,又为何物苦求呢?
面前的白衣男子朝他行一揖道:“在下张良,字子房。良背井离乡数载,今日重归故里,竟能一闻乡音旧曲,实乃三生有幸。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韩非正要开口作答,却见头顶的枝干上突然跃下了一位褐发少年,竟是当日与他在新郑酒馆中打过照面的项少羽!
项少羽见了韩非,当即“啊”了一声,冲他开口道:“这不是韩公子吗?”
韩非眼角一抽,十分后悔当初顺口胡诌的名字,赵钱孙李哪个不好,干嘛偏偏冠个韩姓?
张良若有所思地朝韩非望了过来:“哦,韩公子?”
韩非干笑了一声,只好朝张良拱手道:“在下韩宿,不过一届草民罢了,今日有幸与张公子相和一曲,实乃美事一桩了。”
张良摇头道:“韩兄客气,称在下子房便是了,”张良望向了对方的眼睛,“只是不知韩兄其名,可是‘木秀于林’之‘秀’?”
韩非也不回避对方的目光,笑道:“不巧,家父赐名乃星宿之‘宿’。”说着眼波一转,望向了一侧的项少羽,“不知两位是......”
且说这项少侠初涉江湖,本是与自家师父一道,却不想中途遭了“流沙”的偷袭,只得暂时分头行动,回过神来才惊觉钱袋空空如也,所幸遇上了韩非替他解围,便对眼前这位青衣男子颇有几分好感,眼下见韩非问起,连忙将张良如何化险为夷,救他于秦兵围困的水火境地的奇遇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韩非原来还担心不能从张良嘴里套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谁知转眼就蹦出来一个项少羽,这项少侠嘴上说是“初涉江湖”,大概就真是头一遭独自行动了,经了韩非的一番循循善诱,也不顾一旁张良使的眼色,噼里啪啦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讲了出来:
“眼下儒、墨、道、法四大显学广发拜帖,邀各路英雄豪杰齐聚邯郸共商围/剿流沙恶鬼一事,此刻正值中原武林危难之际,少羽我虽为一届无名小辈,却也愿为这人间正道尽一份锦薄之力。”
韩非挑眉:“如此看来,各大学派眼下是齐聚邯郸城内了?”
“不错,我与张公子眼下也正欲往那邯郸城内去。”
韩非点头道:“在下不日前方从洛阳北上,正要前往邯郸,今日既与二位有缘,不如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两位意下如何?”
项少羽当然称好,韩非望向了一侧的张良,只听那人笑道:“既然如此,子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