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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第十二章】
      墨家一行匆匆返回城郊据地时,天边的一抹斜阳已近了尾声,血色的霞光照进窗棂,为窗边那珠含苞的碧血玉叶花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辉。

      盗跖一眼望见静静躺在床榻上的白衣女人,如释重负般松了紧绷的背脊:“谢天谢地,蓉姑娘没事就好。”

      高渐离环视了一周木屋,皱眉说:“想不到蒙恬他们竟这么快找到了我们据地的所在。”

      大铁锤摸着下巴:“这次黄金火骑兵倾巢出动,又由蒙恬亲自带兵,想必是要突袭这据地,同我们来个鱼死网破,却这般轻易地撤退了。”

      盖聂上前了一步,视线掠过沉睡的端木蓉,落在榻前被一分为二的纱帘上:“这纱帘,当是被某种极强的气刃削断的,所以除了蒙恬,星魂也在场?”

      雪女点头道:“当时我以为无论如何也瞒不过这二人的眼睛了,只想着能多护着蓉姐姐一刻,哪怕片刻也是好的,却不料......”

      她的话说到一半,盗跖忽而“哎呦”了一声,用力一拍后颈,高渐离朝他望去:“怎么?”

      “奇怪,”盗跖嘟囔着揉了揉脖子,“这地儿好像有蚊子。”

      “蚊子,”雪女喃喃说,“可这又不是夏天。”

      “啪”一声,大铁锤朝脸上一拍,摊开手只见一只金色的瓢虫从指缝间飞过,带起一阵荧荧的光亮,转眼不见了踪影。

      高渐离的眼皮轻跳了一下,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未来得及开口,盖聂抽出了腰间的木剑:“所有人,立刻离开这间屋子。”

      适时一阵夜风浸着凉意鼓入室内,案前的烛台跳跃了一下,继而转暗,留下一股幽幽的灰烟。

      逍遥子垂眼看着熄灭的红烛,轻叹道:“只怕已经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盗跖朝他看去,耳畔一阵“嗡嗡”的虫鸣,他咬牙朝手上一拍,抱怨道,“什么虫子,这么不知好歹。”

      盖聂屏着息,目光飞快地逡巡了一周,握住剑柄的手指骤然收紧,瞳孔略微缩了一下,他无声地吐息运转内力,却发现体内的真元竟像是空空如也。时值三月,天气还未转暖,盖聂缓缓垂下了执剑的右手,多年来头一遭感受到了这太行山脉中逼人的寒意。

      高渐离抬头望去,只见昏暗的房梁上似有光点闪烁了两下,继而归于黯淡。

      大铁锤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好像......动不了了。”

      几乎是于此同时,一派昏暗的屋顶上忽而传来了一阵嗡鸣,像是成百上千只飞虫振翅之声,下一刻,一抹淡淡的金光忽而自顶梁亮起,似浪潮般朝四面八方翻涌而去,就像是眨眼间,整个屋顶都被这金色的光华点亮。

      雪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双腿竟已开始感到阵阵乏力,她用手捂着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只见屋顶上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几层,全是那赤金的瓢虫!

      墨家据地后方不足五里地的山麓处,星魂凝视着木屋的方向,那位置有金光忽而一闪,在这沉沉的夜幕中好似一道夺目的流星。

      他身边站的是一个身披锐甲的高大男人,蒙恬一手搭在剑上,侧头看向星魂:“星魂大人,你看这尸神咒蛊何时方能显效?”

      “差不多也该是时候了,”星魂回眸一眼,“蒙将军好计谋,假意中计撤退大军,待这帮乱dang悉数聚于此地,再一网打尽,不愧是兵家一等一的高手。”

      “大人过奖,”蒙恬爽朗一笑,“这次行动若得以成功,还多亏了贵派的奇毒,若不然,在下便是有身后这十万铁骑,也无法在数息之内抑住那帮人的内功。”

      “若失了内力,”星魂幽幽地说,“便是那号称剑圣的盖聂,料想也不过是个执剑的凡夫,不足为惧。”

      蒙恬凝视了他片刻:“话虽如此,逆贼们诡计多端,大人不妨同我于此稍后片刻,待蛊毒完全发作,以策万全。”

      此时,桑海城内一方不起眼的小院中。

      卫庄提剑进了厢室,一颗心跳得像是快要蹦出胸腔,他早该想到赤练今日或许会折返此处,却竟还这般大意,留韩非一人呆在这院里......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他将臂弯里的包裹朝边上一抛,一瞬间竟迟疑着是否该收回手里的这把鲨齿,抬眼看向赤练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非听他波澜不惊般的语气,心中咯噔了一下,似是从这句平平无奇的句子里听出了一丝莫名的火星气。他的余光瞄了一眼身侧的红衣女人,多年不见,红莲身上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不算小——

      毕竟从前的日子里,他可从没在他妹妹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一对眼睛里似有凛凛的冷光闪过,一如方才他在幻境中所见的冰凌,刺得他心生退意。

      然而这一回,他却再无处可逃了。

      韩非在心中暗叹了口气,他原想自己这一趟时日无多,乃至一度同李斯玩笑,左右自己不日就要入土,身上的这套丧服干脆便不用换了。可这些,若叫红莲知道了,岂不是平白惹她伤心?

      给予希冀,再将其彻底抹杀,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赤练一抬眼,冷冷地说:“对这些不识抬举之人,难道我们不该给点教训?”

      韩非的喉结滚了滚,一路上他设想过许多和红莲再见时的场景,甚至考虑过若他疼爱的小妹妹哭了鼻子,自己又该怎么去哄,却不料眼下,竟是此情此景。

      他的肩膀松动了一下,才开口,却发现嗓子因喉口勒紧的软剑,已有些发哑了:“我说......”

      赤练睨了他一眼,手中霎时使了狠劲:“你给我闭嘴!”

      卫庄:“你把剑放下。”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尖锐和低沉的声音交叠在一起,落在韩非耳里竟像是狭路相逢的兵器,在这寂静的斗室里撞出一声惊天重响来。

      赤练的眼睛略微睁大了,这些年里她加入流沙,效忠卫庄,可眼前的男人却从未对她讲过一句重话,别说重话,卫庄大约还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早几年的时候,她心中对此未尝没有几分难言的窃喜,这份隐秘的喜悦与沉沉的仇恨交织在一起,有时午夜梦回,竟分不出孰强孰弱。只是又几年过去,她才隐约醒悟过来,原来什么大婚当晚刺杀姬无夜,率兵出征,再到后来的锒铛入狱......桩桩件件,都不过是因为一个承诺。

      却不是给她的承诺。

      赤练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却依旧将软剑架在韩非的脖子上,她早已不是当年置身于重重宫墙后的韩国公主了,也正因如此,只有这件事,她绝不想退让。

      滴滴答答的血珠顺着刃口滚下来,左襟上的血迹已然凝成了一片,变成了一种近乎于黑的暗紫色,韩非勉强笑了一下,伸手轻轻覆上了缠在颈间的赤练剑:“从前我说你十句,九句当做耳旁风,还有一句是根本没听到......”

      他气力不济般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我当时以为,我这个哥哥做的有够失败的,没想到现在......竟连说也不让说了?”

      卫庄默默垂了眼,瞥见不知何时悄然立在一边的白凤,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白凤早有此意,一身轻功运到极致,当下风过无痕似的从窗边走了。

      赤练怔怔地看着韩非,手上力道一松,一把长剑险些脱了手,脸上那副神挡杀神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眼眶却已经湿了。

      韩非吓了一跳,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何况是红莲刚才委屈似的一眼,心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裂开一道血口,带起阵阵彻骨的钝痛。

      赤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又想起今日卫庄不同寻常的态度,红唇嚅动了一下,纷纷扰扰的往日与长年无人可诉的衷肠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口咽不下的苦水,又辛又涩地卡在她的喉间。

      韩非叹了口气,迈近了一步,伸手想要拭去她眼角那点隐约的水汽,赤练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又生生抑制住了,感受到有人靠上来,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眼角,掌心的热度愈来愈近,最后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韩非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觉得这比方才,刃锋割破皮肉还要令他痛苦,轻声哄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

      赤练把链蛇软剑握在手里,却觉得怎么摆都像是不对,低头看见剑锋上不住滴落的鲜血,鼻尖倏地一酸:“这些年......”

      她本是想问问韩非过得怎么样,又或者,当年自咸阳传来的死讯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却像是悉数乱了套,她哽了哽,一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们?”

      韩非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一下下地轻拍着赤练的脊背:“哥哥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赤练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好一会,才抬头看向他,喃喃说:“那这一次,你还要走吗?”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扣了两下房门,卫庄一抬眼,看见黑麒麟正单跪在屋外的石板上,点头示意他开口。

      “大人,”他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哑得像是锐物摩过地面,刺耳之余,又格外地模糊不清,“墨家的据地已被帝国的黄金铁骑兵包围。”

      韩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对方的面容隐在漆黑的夜行衣下,看不分明。卫庄的眉梢一动:“他们被人围攻,就没有别的行动?”

      “此事实属蹊跷,”黑麒麟道,“在下亲眼见到盖聂,逍遥子与墨家诸统领一道进了据地所在的木屋,此后乃至秦国大军现身,他们都再没有踏出过那屋子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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