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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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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卫庄略一点头,黑麒麟起身朝边上一退,身形好似霎时间与墙角的阴影融为了一体,若非有意留心,几乎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韩非收回了打量黑麒麟的视线,忽而一咧牙,轻轻“嘶”了一声,赤练此刻全幅身心都记挂在他的身上,知道莫约是牵动了伤口,心尖一缩,好像这一下就是疼在她自己的身上,连忙上前按了韩非颈间的穴位止血。
韩非垂眼注视着她,眉间的那点褶皱却始终未曾松开,他耷拉了一下眉头,用当年那种一听就没谱的语气说:“这伤倒无大碍,只是不知道往后会不会留疤,红莲,你说......”
赤练吸了一下鼻子,一时间竟不敢去瞧韩非的眼睛,她点完了穴,当即朝后退了一步:“我给你找点去找点伤药。”
她说完这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去,飞身掠上屋檐,旋即不见了踪影。韩非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片刻,一眼卫庄:“你怎么不告诉她,这院里常备着草药?”
卫庄打开了一侧的衣橱:“想要支开他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韩非的余光一转,注意到角落里的黑麒麟不知何时也已退了,笑了笑:“这话说的。”
“六魂恐咒发作起来......”卫庄顿了一下,他本想问问六魂恐咒发作时,是否比方才赤练剑的利刃割破皮肉还痛,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唐突,像是贸然撞破了某个对方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这是所他不愿看到的。
何况从韩非昨晚咒发时几乎难以稳住的身形的样子,问题的答案简直昭然若揭。
自重逢以来,他与韩非间就像是隔着一条无形的线,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距离,卫庄垂下眼,心想,其实这条无形的界线在当年就早已存在,只是那时的他了无所觉。
他从衣橱上方的隔层里取了一卷包扎的麻布,余光一瞥韩非,把麻布抛给他:“你脖子上的伤,包一下。”
韩非伸手接了,眨了眨眼睛:“你让一个伤号自己动手?”
卫庄的目光掠过他颈间已经凝血的伤口:“你也可以等她回来。”
“真是一点也不体贴,”韩非咳嗽了一声,“这伤口在脖子上,我要是一不留神没包好,岂不是更糟?”
他说着,又抬头去看卫庄的眼睛,两人短暂地目光交汇,最后卫庄一扬下巴,示意他在榻前坐下。
“赤练剑的刃口比寻常的刀剑细上不少,”卫庄撕下一截乳色的纱布,俯身给韩非包扎,“刚才那下乍看出血多,其实伤口不深,她刚刚又给你封了穴,现在都凝血了,还有什么能更糟的?”
卫庄的掌心很热,靠近脖颈处的皮肤,有种微妙的烫感,韩非略微坐正了一些:“刚才关于墨家一行的事,你怎么看?”
“一帮鼠辈,”卫庄直起身,将剩下的麻布放到一边,“面对大军逼近,畏畏缩缩,岂不是再寻常不过?”
韩非的眼皮跳了一下,心说就冲着这张嘴,但凡这人功夫差点,大概就活不到今天,顿了顿说:“值得让秦国铁骑出动的......”
“不光是因为这次墨家截获的黑龙卷轴,秦国想要铲除墨家由来已久,”卫庄说,“之前我得到消息,在行军帐中还出现了阴阳家护法的身影。”
“护法,”韩非一抬眼,“你是说月神?”
“不,是星魂,”卫庄说,“帝国左国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
韩非皱了皱眉:“这么说,是如今阴阳家的左护法。”
卫庄看向他:“有何不妥吗?”
韩非:“我只是在想,你说这个星魂是位少年天才,想必是刚出任不久,那么上一任的左护法究竟是......”
卫庄愣了一下,被韩非这么一提,他倒确实记起,四五年前阴阳家开始正式和朝中有了交集,却远没如今那般如日中天,那时焱妃曾找他刺杀六指黑侠,除了一项助流沙声名鹊起的“酬劳”,他还打探了一些关于阴阳家的情报,而彼时的左护法并非星魂,而是个和月神一般深居简出的男人——
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些什么?
“不说这个,”韩非摇了摇头,“阴阳家的护法和秦国大将一道现身,看样子是对这次剿灭逆dang的行动势在必得。”
“所以?”卫庄的眉梢动了一下,继而皱眉道,“你难道现在就要去墨家的据地?”
“要是我没记错,”韩非一偏头,“之前在庖厨,我就同你说过这个?”
卫庄搭在臂弯上的手指动了动:“之前是谁说,不想让旁人得知你回来的消息的?”
韩非的目光飘忽了一下:“这是情况特殊。”
卫庄追问:“如何特殊?”
韩非:“若我想的不错,就算我不提,你今夜也会前去墨家的据地,是吗,卫庄兄?”
卫庄看着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韩非定了定神,正色下来:“特殊就特殊在今夜的太行,除了秦军,阴阳家,与墨家一行的角逐,流沙亦会参与其中。”
他说完,抬起眼直直地对上了卫庄的眼睛,缓缓地说:“只是不知道面对如此的几方势力,流沙之主究竟作何想呢?”
卫庄修长的眉毛蹙起来,于眉峰凝成了一道褶皱,流沙之主这称呼从韩非的嘴里讲出来,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他皱着眉,却没对此多说什么,平平道:“或许是因为,我知道蒙恬今夜定会撤军。”
韩非一愣:“为什么?”
“最近北地匈奴猖獗,边境长城多有被毁,”卫庄说,“两日前流沙的暗桩在邯郸发现了一队秦国的轻骑,虽然人数不多,但看起来就是精锐,中途跑了不知几匹快马,似乎只为传递一样东西——”
韩非吞咽了一下:“你是说,像是黑龙卷轴?”
“或许,”卫庄不紧不慢地说,“你认为那上面会写了些什么?”
韩非沉吟了片刻:“北地本就苦于匈奴之扰,若是寻常冲突势必不会这般大张旗鼓,除非......”
卫庄接道:“除非此事关乎咸阳。”
韩非:“若真由旧时秦地北面的长城攻入,一旦城墙破,不消一日就可抵达咸阳。”
卫庄嗤了一声:“贪生怕死。”
“如此,便说得通了,”韩非说,“无论如何,若是秦军今夜当真临时撤离,且不说墨家,就是道家的逍遥先生和——”
他顿了一下,去觑身边人的脸色,卫庄看了他一眼:“你不必如此,这些年里我和他之间并无怨憎。”
韩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那我听闻,月初时你一剑断了盖先生的渊虹剑,想必也是谣传罢?”
卫庄:“......”
他轻咳了一声,满不在乎似的说:“名剑同主人讲究缘分,如今他这般模样,失去渊虹也是理所当然。”
韩非沉默了片刻,实在没想出来他的“理所当然”究竟什么逻辑,但比起这个,他倒是更在意卫庄话中的“这幅模样”。
昨日夜里他恰巧见了盖聂,虽然只是遥遥一瞥,却也觉得比起当年于紫兰轩中朝他诘问儒与侠,道与义的那个青年人,对方似乎变得更持重了,不再锋芒毕露,而是有种不动声色的高手气质。
他心中觉得此事蹊跷,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转而道:“墨家一行既无需和蒙恬率的火骑兵正面交锋,又有若干顶尖高手,为何还要继续呆在那一方小院里?”
“这件事,”卫庄说,“我们大概只有前去了现场才能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想再问一句,韩非,你想要幻音宝盒的情报,准备拿什么同墨家交换?”
韩非垂着眼,自嘲一笑:“假使我说,就让我狐假虎威一次呢?”
卫庄定定地看着了他片刻,他心知韩非的意思是今夜墨家一众若受黄金火骑兵与阴阳家的两面夹击,势必疲于应付,届时若流沙再出来刁难一番,几乎等同于走投无路——
而这时,若有人能够走出来劝服诸位,于墨家,将会是一笔不小的人情。
“流沙本就是由你创立,”卫庄低声说,“我只不过是代为保管了一阵。”
韩非的神色松动了一下,好一会,才说:“也就你,能把十几年的功夫说得像是一小会。”
卫庄心想,过去十数载的日子,于他来说不过是机械的日复一日,像是一坛死水,十天或是十年又有什么区别?可这样的话,若令他说出口却是做不到的。
“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你寻找宝盒,真的只是为了宝盒吗?”
他这番话问的没头没尾,韩非却听出了卫庄的话外音,笑了笑说:“若连你也瞒着,未免太没意思了,我虽然要找幻音宝盒,但归根结底,不过因为有人告诉我,这个宝盒同一个女孩关系匪浅。”
卫庄:“女孩?”
“从前燕国的公主,高月,”韩非说,“不过想来,她眼下应当不会用这个昔日的姓名了吧。”
卫庄:“你找她是有什么打算?”
“我只是受人之托,”韩非眨了一下眼睛,“别这样看我,我一个快躺进棺材里的人,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卫庄蹙眉看了他一眼:“那你这样咒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韩非的嘴角僵了一下:“这叫苦中作乐,你这人怎么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卫庄不同他一般见识,不依不饶地问:“那么找到宝盒,又或者说找到那个‘高月公主’之后呢?”
这之后呢?韩非想,这之后自己莫约就要再次离开了吧,可这话他却再无法同方才那般玩笑着说出口,只好干巴巴地说:“回流沙,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卫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深知韩非没有讲出实话,他本不屑这种毫无意义的委婉,可此刻对上韩非,有那么一刻,他却打心底地希望这是真的。
其实他也并不需要做什么“流沙之主”,比起统领,或是什么大权在握的滋味,他倒是更希望能一个人清清静静,或许将鬼谷的横剑术再进一层......
但,一个人终究是不应该沉湎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的。
“在墨家的据地里,躺了一个昏迷的女人,”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号称是什么‘镜湖医仙’,但从前,我前去刺杀墨家前任统领六指黑侠,曾在燕太子府上见过此人。”
韩非一抬眼:“这倒稀奇。”
卫庄:“月初流沙前去墨家机关城,看见她身边时常跟着一个女孩,若算年纪,恰好与燕国太子丹的女儿对得上。”
韩非想了想:“她现在还在墨家据地?”
“恐怕不,”卫庄说,“自那后,流沙之中似乎没人再见过她,不过,”他顿了一下,“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或许能知道她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