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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第十章】
      韩非见他失神,轻咳了一声:“说起来,有件事倒是令我有些在意。昨晚胜七同墨家盗跖交手,阴阳家的长老为何要来横插一脚?”

      “胜七隶属罗网,本该和阴阳家一同为秦国效命,”卫庄收回了视线,伸手拿过了桌上的药包,朝门外走去,一边说,“然而昨晚却因为一个墨家子弟而公然翻脸——”

      韩非跟上他的步子,院子不大,几步便到了庖厨:“看起来,盗跖身上是有某件足够重要的东西,乃至于双方可以为了此物兵戈相向。”

      “之前在将军府你也听到了,”卫庄将药材取出来,洗净了浸在陶碗里,“昨夜将军府中的严加看管的千机铜盘被人盗窃,只是看起来,跟在螳螂后的似乎并不止一只黄雀。”

      “这千机铜盘......”韩非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起来,话锋一转,“让我猜猜,你昨夜离开我这头后,势必没有即刻就寝——”他顿了一下,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自言自语般说,“那是去了哪儿呢,墨家?小圣贤庄?还是......”

      “是墨家的临时据点,”卫庄皱眉打断他,却见韩非不以为意,眼角的那点笑意反倒更深了,浓郁得像是要溢出来,“不过昨夜在场的并不只有墨家的成员,项氏一族的军师,道家逍遥子,”他的眉心不自觉地蹙了一下,“还有盖聂,他也在那里。”

      韩非的目光一转,隐隐察觉到这二位鬼谷传人如今的关系似乎与从前不同,却没多问什么,想了想说:“说起盖先生,昨晚你带我离开城郊那片树林的时候,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

      “他和墨家那帮废物同行,”卫庄嗤了一声,“和他一道的莫约是墨家的高渐离,他没有察觉我们,那就是了。”

      韩非心知卫庄的意思,其实他自然不认为盖聂会将今夜所见同旁人说起,只是两人重逢以来,卫庄表现得就和当年太过相似,仿佛多年的岁月未曾改变他分毫——

      可是人非山石,怎么可能经久不变?

      “所以,”韩非垂下眼,“这个千机铜盘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两路人撕破脸皮?”

      “千机铜盘是一把钥匙。”卫庄看向他,“得到它,就可以破译由朝中传出的密信。”

      “钥匙?”韩非问。

      “不错,”卫庄略一颔首,“不日前墨家一行截获了朝内的最高机密文件黑龙卷轴,据称这类等级的卷轴一律由阴阳家密语写就,只有通过千机铜盘上的符文,才能知晓其中的内容。”

      “但是......”韩非皱了一下眉,“这么说来,岂不是所有秦国的机密文件传出之前都经由了阴阳家之手?”

      “密语说到底不外乎一类文字,只要有人传授,不见得非阴阳家不可,何况嬴政生性多疑,自然不可能让心腹外的人接手此事,”卫庄不屑地说,“不过近来阴阳家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

      “我在将军府中听到过来客讲起,”韩非想了想说,“建造这艘蜃楼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赴东海求仙山?”

      卫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海中真的会有仙山吗?”

      “或许有山,”韩非说,“但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金玉观台,珠玕树的模样,恐怕只有仙人们自己知道了。”

      “是吗,”卫庄抱起臂,淡淡地说,“你倒是想的开。”

      韩非琢磨了一下他这话,只觉不能细想,于是说:“但是有一点,既然专门由暗语写就了卷轴,宫中人势必对其破译的方法讳莫如深,以墨家从前的活动范围,他们甚至鲜少出入咸阳,又是如何得知千机铜盘能解密语一事?莫非是......”

      他顿了顿,又把话到嘴边的盖先生咽了回去,就见卫庄正朝他看来。

      “这个人,”卫庄的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你应当非常熟悉。”

      韩非注视着他,心中升起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么久违的名字一下子好似呼之欲出,可有那么一瞬间,他却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的喉结滚了滚,问:“是谁?”

      “月初的时候,墨家截得了黑龙卷轴,”卫庄见他这幅模样,嘴角的那点弧度倏而敛去了,平平道,“然而一帮乌合之众又能如何?一筹莫展之际,张良前去了墨家的据点,告诉了他们有关千机铜盘的秘密。”

      韩非的目光一动,他总觉得这一段听上去说不出的古怪,然而张良身为小圣贤庄的三当家,私下与反秦联盟有所联络,却也是他意料之中的,所以这种莫名的感受究竟来源于......

      他定了定神,将心中的种种猜想强压下去:“你和子房近来还有联系?”

      “就在那阵子,”卫庄说,“我们在城中短暂地碰过一次面。”

      韩非点了点头,顺口问:“都谈了些什么?”

      “许多,”卫庄抿了一下唇角,关于那天谈话的内容,他依旧记得很清楚,关乎苍龙七宿,也关乎六魂恐咒......关于韩非之死,他忽而觉得喉口有些发涩,顿了顿说,“近来,太多的势力涌入桑海,城中变得不再平静。”

      平静,韩非心想,然而乱世之中何来安宁二字,笑了笑说:“你们难得相见,就没打算叙个旧吗?”

      “往事都已经过去了,”卫庄一字一顿地说,“没有重提的必要。”

      韩非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前程呢——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卫庄抬起眼:“你是问我,还是问流沙?”

      韩非一愣,他知道卫庄如今被外界称作是“流沙之主”,但却从未真正将这两者等同起来,仿佛他们还置身于当年的日子里,提起卫庄,世人当想到的是鬼谷传人,而不是一个“流沙”。

      好像他还能同曾经一样,周旋官场,出入市井,不着痕迹地将有关流沙的种种逐一打点,好叫卫庄能同当年他在深山中的鬼谷一般,能够心无旁骛地钻研剑术呢?

      “你这么讲,”韩非说,“看来是不想让我知道?”

      卫庄沉默下来,如有可能,他确实不想让韩非知道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但究其原因,却是有些好笑的。从前他生活的一切,意义或者目的,统统都与这个当年的友人息息相关,然而如今韩非回来了,所有他曾经执着的种种,又在眨眼间变得不那么重要。

      毕竟,他的韩非回来了。

      韩非见他不语,兀自叹了口气:“那由我猜猜,这总可以吧?”

      卫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俯身升了火,又将党参与当归单独沥出来,放进灶上煎药的砂锅里:“那你觉得呢?”

      韩非斜倚在门扇上,偏头说:“若是依我看,你将来的计划当与子房有关。”

      卫庄拭去手上水珠的动作略微滞了一下:“子房现在是小圣贤庄的当家,你觉得他还会同——”

      他的话说到这里,忽而打住了,韩非的剑眉一挑:“还会同什么,同流沙吗?”

      卫庄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这会干脆闭了嘴,一心一意当起了锯嘴葫芦。

      韩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心说这人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好逗,一面笑着说:“流沙怎么了,又不是什么恶贯满盈的杀手团,他这么避讳,岂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卫庄:“......”

      还真就让这人分毫不差地说中了。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险些没能收住,这时“啪”一声轻响,屋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是砂锅里的水烧开了,顶开锅盖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响声。

      卫庄转过身,用筷子拨了拨里头随着沸水一同翻滚的药材,韩非上前了一步,执意看向他的眼睛:“所以,你们究竟有什么打算?”

      卫庄抬起眼,将手中的锅盖重新合上,朝韩非道:“有了千机铜盘,墨家已经破译出了黑龙卷轴上的内容,上面说嬴政即将到来桑海,你以为,他会选在何时启程?”

      “桑海除了一个儒家圣地小圣贤庄,本无什么特别之处,”韩非说,“嬴政如果真要来这里,无非是为了出海寻仙山,这么看,我们只需知道蜃楼启程的日子......”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一抬眼,却见卫庄正凝视着自己,韩非的心跳滞了一下,忽而明白过来,无论卫庄与张良间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蜃楼启程的日子,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吗?

      卫庄凝视着他:“蜃楼现已竣工,然而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何时启程,一年还是半载,这样看,你还觉得问题的答案重要吗?”

      韩非吞咽了一下:“那么,这两个月里,你就没什么计划?”

      卫庄收回了视线,将尚浸在碗里的黄芪同龙眼沥了水,一并加入冒着热气的砂锅里,语气平平地说:“你不是说要去找幻影宝盒吗,我会帮你。”

      韩非看着砂锅内不断冒出的气泡,眼睫颤动了一下,说不出究竟什么滋味:“你还惦记着这个。”

      卫庄看了他一眼,盖上锅盖:“你现在的身份,若不想故人认出,还需要做点准备。”

      韩非:“你是说易容?”

      卫庄把筷子搁到一边,眉梢动了动:“你会易?”

      “易容可是门手艺活,”韩非干笑了一下,“若是紫女姑娘在这里,又该笑话我了。”

      卫庄:“但她不在了,你大可放心。”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淡,像是简单地陈述事实,韩非默然片刻,轻声道:“既然有人曾在墨家内部见过这只宝盒,无论如何,我都准备去墨家一趟。”

      “墨家,”卫庄皱了一下眉,“你觉得他们愿意告诉你这个?”

      “天下自然没有不要钱的买卖,”韩非笑起来,“但是我能——”

      卫庄打断他:“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说到拿什么交换,”韩非若有所思地一点头,“自然得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不过就我现在两袖空空的模样,想来也只给得出一点消息。”

      卫庄:“什么样的消息。”

      “应有尽有,”韩非的眼角弯了弯,带起一点隐约的笑纹,“比如上任墨家统领燕丹之死,又比如,幻音宝盒的真相。”

      卫庄盯了他片刻,轻哼了一声:“是么。”

      韩非的眼皮跳了一下,连忙朝他看去:“眼下我身无长物,又连墨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自然少不了卫庄兄相助。”

      卫庄不听他掰扯,俯身熄了火,将砂锅里的药汤分了两份倒在碗里:“早晚一次,别忘喝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朝门外走去,韩非这回倒是没追上去:“你这是要出门?”

      “既要改头换面,自需材料,”卫庄回过头,皱眉看了韩非一眼,“还有你的衣服,”他说着迈出了门槛,似是还嘟哝了句,“整天穿着这个,也不嫌晦气。”

      韩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梢一挑,脸上露出一点藏不住的笑意,拿起了桌上的药碗,轻吹了两下,低头缓缓饮尽了。

      他抬起眼,盯了眼前空荡的庭院片刻,迈步回到了卧房。“嘎吱”一声,雕着君子兰的房门合上,没有开窗,室内略有些昏暗,韩非转过身,目光落在桌角那面花纹繁复的铜镜上。

      这样的纹饰与手艺,当是从前韩王宫内的物件,他踱步走到镜前,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片,忽而执起一旁的毛笔,在一尘不染的镜面上缓缓写下了一列小字。

      可若是仔细一看,便知那哪里是“字”,分明就是一串形状奇异的符号,看形状,有些类似祭祀的方鼎中可见的符文。

      柔韧的毫端在镜面上缓缓游走,留下一道浓郁的墨痕,韩非略直起了身,笔尖离开铜镜的那一刹那,镜面上的墨迹突然流动起来,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光芒随着水波般的符文愈演愈炽,“啪”一声响——

      案桌前的位置空空荡荡,仿佛根本无人来过这里,唯有铜镜边上的毛笔滚了一圈,笔锋渗出一点未尽的墨汁,在案头徐徐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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