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月夜抄》白姬绾

10、西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樱花始盛开。

　　春夜西寺里盛开的八重樱，虽然比不上比叡山中繁盛，却也重叠盛密，如锦似霞。清如流水的月光下，樱树上缀着密密麻麻的淡红色花朵，仿佛一场盛大而华美的梦境。

　　朗行伸长脖子，在寺门口望着。

　　过了许久，一辆牛车终于四平八稳地出现在大路尽头。

　　朗行兴奋地道：“嘿！晴明大人，您终于来了！那花鬼还没出现呢，您看呆会儿是将她打回比叡山，还是以免夜长梦多地就地正法？”

　　晴明以扇掩面，促狭地笑，“呵呵，她好歹也是一个美貌多情的女子，朗行殿怎么狠得下这份心呢？”

　　朗行正要辩解，平静的西寺中，突然吹起一阵风。漫天飞樱纷纷扬扬，随风而至，夜色中浮动着浓郁的花香。

　　朗行惊道：“她来了！！”

　　晴明抬手理了理雪白的狩衣，拂正冠带，仿佛迎接一名贵客般，恭谨却不失体面地立着。博雅紧贴着晴明站定，眼中充满了好奇。

　　落樱缤纷中，走出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穿着妃色樱袭唐衣，配紫色纱罗褶裳。樱袭极其华美，烫着苏木红浓淡混合的花纹绫滚边，其上晕染着层层叠叠的八重樱花瓣。铺曳在地上的柔软裙裾，随着她的每一个微小动作，带起令人目眩神迷的樱花旋涡。

　　“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犹香是樱花。

　　云中紫衫纤纤雪，桃李无言空忘崖。

　　海誓山盟成梦影，秋风萧瑟泪暗洒……”

　　女子低低地唱着一支和歌，渐行渐近。

　　听着如此动人的歌声，博雅忍不住拿起叶二——传说中，源博雅得自朱雀门鬼王的笛子——凑到唇边。

　　清越的笛音破空响起，仿若三月春风吹过冰雪初融的荒原，又似绚烂焰火升起在死气沉沉的黑夜。

　　晴明静静立着，入神地倾听着，雪白的狩衣在夜风中翻飞，翩然如仙。朗行殿虽然不精音律，可也被这天籁之音所迷，表情沉醉地听着。

　　曲终歌毕，女子向近三人，她并未多注意晴明，反倒对手持叶二的博雅很有兴趣。

　　“八重深谢公子赐乐，只可惜，公子的笛音清越有余，柔美不足，不合这繁花盛开的春景。”

　　博雅黑脸一红，道：“八重姬说得正是，博雅冒昧献丑，扰了姬君歌兴。”

　　八重掩嘴笑，瞥了一眼立在晴明身后的朗行，道：“公子过谦了，除了朗行君，你的笛曲，也算是妾身听过的最动听的笛乐了。”

　　博雅有礼貌地笑了笑。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既不会吹笛子，也从来没有见过你！”朗行躲在晴明身后，探出身来，气呼呼地道，“你这个疯妖再胡言乱语，晴明大人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晴明……你是安倍晴明？”重新打量了晴明一眼，八重美目中略带恐惧。

　　晴明点头，微笑着立在漫天樱花中。

　　八重神色骤变，广袖狂展，纷飞的樱瓣顿时化作无数利刃，呼啸着向晴明暴射而去。

　　晴明依旧微笑着，一动也不动，他的左手飞快地结了一个桔梗印，冒着寒光的飞刃又变回了绯红樱花，纷纷飞落坠地。

　　一袭不成，八重纵身而起，再次卷樱攻向晴明。

　　樱雨狂暴，铺天盖地地向三人排空卷来，将三人裹得密不透风。花香越来越粘稠，仿佛液体般堵塞住了人的口鼻，使人喘不过气，无法呼吸。

　　博雅和朗行涨得满面通红，难受得几乎窒息，晴明抬手，一道纸符从袖中飞出。如同一道闪电撕开乌云密布的天空，纸符破开樱花迷阵，明月清风中，花落如雨。

　　八重早已消失在比叡山的方向，只留下凄切的和歌仍在夜空中回响：

　　“二十四番花风过，美景良辰又一年。

　　今春无缘与君聚，它年如何再相逢……”

　　朗行苦着脸道：“她受伤逃走了，晴明大人，这可怎么办是好？”

　　等八重伤好回来，他可就更没好日子过了。

　　晴明若有所思地喃喃：“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啊！花魅向来只在自己的花期醒来，花期一过，就得陷入长眠。”

　　朗行叹息道：“她醒着一天，我就要在地狱里过一天，不如晴明大人您施一个法术，让她睡过去不要再醒来了吧！”

　　晴明还未回答，博雅忍不住插言：“那怎么行？花姬的生命那么短暂，这么残酷地对待她，她太可怜了！”

　　晴明一直垂头不语，过了良久，突然抬头问朗行：“你，以前真的没见过八重姬？”

　　朗行的头摇得仿若拨浪鼓：“绝对没有。”

　　“你，真的不会吹笛子？”

　　“不会，我从小就没那个天分。不过，家姊倒是极精通音律，尤其擅长吹笛子。”

　　“令姊是……？”

　　“家姊就是去年被天皇陛下册封的御月姬。”说到姐姐，朗行的口气充满了自豪。

　　“御月姬？！”晴明眼前突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