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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御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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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壶殿内,杂花生树,生机盎然,绣线桃树花团锦簇,黄花龙牙在风中摇曳。
“嘿!我说晴明,八重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咱们一大清早跑来皇宫干嘛?”博雅跟在晴明身后,奇怪地问道。
阴阳师懒洋洋地道:“好久没到宫中报道了,偶尔也得来一次啊!”
“那也该去阴阳寮,而不是在这内里的桐壶殿晃悠吧?”
“不都一样嘛!”
平安朝虽名平安,却是一个繁华奢靡到鼎盛,而开始逐渐腐烂的朝代。京都中百鬼夜行,群魔乱舞,魑魅魍魉频繁作祟,宫中尤多痴妖怨鬼。晴明每个季度总要来个十遭八遭,他出入这妃嫔媵嫱众多的内里,并不须避忌。
“晴明大人,御月姬大人请您进去呢!”一位身着绯色唐衣的女侍,微笑着碎步迎来,由于步伐过急,插在发髻上的一朵海棠花掉了下来。
晴明狐狸眼微眯,手中白扇轻展,伸向前去,那海棠就落在了扇面上。阴阳师手腕微微一转,不动声色地,花被抛到了博雅手中。
博雅接到了花,仿佛烫了手一般,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是瞪着晴明。
“有劳绯春姬了。”晴明微笑道,却用眼神示意博雅还花。
博雅还木头一般杵着,绯春姬早已伸手拿回海棠,以袖掩面,笑着进去了。
博雅的黑脸涨得通红,晴明展扇掩嘴,偷偷地坏笑着。
桐壶殿内清雅华贵,一架大唐舶来的水墨画九曲屏风,静静地立在东南角,屏风前的青铜香炉里,焚着甜糜的龙涎香。
穿着紫花景天和服的御月姬,正跪坐在一面菱花铜镜前,缓慢而优雅地梳着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铜镜旁的黑釉蓝纹瓷花瓶里,插着几枝开得正艳的八重樱。
听见脚步声,御月姬回过头,延颈秀项,灵眸绝朗,天人般的美丽容貌,连八重樱都黯然失色。
“啊!”博雅突然惊叫一声。
御月姬不解地望向博雅,和所有受过良好家教的名娃闺秀一样,她顾盼之间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典雅高贵。
由于太过吃惊,博雅失礼地大声道:“天啦,长得和朗行殿太……太像了!”
御月姬奇道:“朗行?源将军是说妾身那个不成才的孪生弟弟吗?”
“孪生姐弟?难怪像一个人似的!”博雅回过了神,危坐赔礼道,“刚才大惊小怪,真是失礼了。”
“哪里哪里,连家人有时候都分辨不出我们来,更何况是源将军呢。听说,近来他又做出了不争气的事情,被父亲大人扫地出……呃,安排在外暂住,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弟,御月姬不禁为弟弟担忧。
博雅正要回答,晴明却接过了话:“御月姬可知,令弟为何会被令尊请出家门?”
“听说是因为他做下了荒唐事,引得妖怪入门,导致母亲大人受惊……对了,不知晴明大人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哦,昨夜有朋友同我讨论音律声乐,我就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宫中的赏月会上,御月姬那惊为天籁的一曲笛音。不知,今日可否再得聆听?”
“晴明大人过奖了。”
御月姬掩面笑道,吩咐侍女捧来笛匣。
“入宫之后,诸事忧心,倒不如在家时,能一心一意地抚琴弄笛。”御月姬抚摩着莹润的玉笛,修眉微蹙。
晴明看似无意地问道:“御月姬似乎有不能释怀的心事?”
御月姬强笑道:“怎么会呢,晴明大人多虑了。”
玉笛横托,红唇轻凑,御月姬垂目,正欲泛商泻羽。
博雅已经摆好了舒适坐姿,正欲再闻这妙不可言的天籁之音。
谁知,晴明却大声道:“且慢!”
御月姬不解,疑惑地望着晴明。
阴阳师轻轻笑道:“有乐,岂可无舞?”
御月姬道:“淑景殿的路代姬大人最擅歌舞,妾身这就遣人将她请来。”
晴明道:“御月姬认为,路代姬的舞最适合自己的笛曲吗?”
御月姬没有回答。
晴明缓缓道:“大唐□□有一个典故,说的是一名叫俞伯牙的乐师,和一名叫钟子期的听者的故事。御月姬可曾听说过,这个‘知音’的典故?”
御月姬点点头,仍旧不解地望着晴明。
晴明笑着问道,“假如御月姬是俞伯牙,可曾遇见过钟子期这样的知音呢?”
御月姬抬起头来,神色黯然:“妾身的钟子期么?她……她大概还在比叡山中,花朝之约未履,她恐怕很伤心,而且恨妾身吧。如今妾身身锁禁宫,恐怕今生再无缘和她相见……”
阴阳师望着悲伤的御月姬,道:“八重姬并不恨你,她此时仍旧一心想要见你。”
御月姬奇道:“你……你怎么知道八重?”
“我今日就是替八重姬前来,邀你再为她吹奏一曲,二十四番花信风,樱花将逝,槿花将至。你不想她带着遗憾睡去吧?”
“可是,妾身一直都欺骗了她。去年在比叡山游玩之日,夜夜歌舞之时,妾身始终是男子装扮,她一直不知道,妾身其实……”
御月姬说着,眼前依稀又浮现出,比叡山中漫山遍野的樱花。
一身松玉色狩衣的她,闲步花树下,一个刚从漫漫长眠中苏醒过来的花精,却一头从花树中栽下,掉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摸着头,狼狈地爬起,相视而笑。
朗月清风,漫天落樱。
她倚树吹玉笛,八重广舒樱袭,翩翩而舞。在笛舞中,她们的灵魂融为一体。只有她的舞蹈,才能诠释她的笛音,也只有她的笛音,才能升华她的舞蹈。
惊艳的笛舞,让巡游的夜神和飞天,都不禁停下了脚步,凝望这场人世间最极至的美丽。
美丽总是短暂的,正如樱花总是在开得最繁盛的时刻,骤然凋零。
八重花期已逝,在睡去的那一刻,她和她定下约定:
“来年花朝盼君至,惟恐飘零君不知……”
御月姬落下泪来,喃喃道:“妾身还能见她么?会不会太迟了?”
晴明微笑道:“不迟,只要你想见她,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