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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   第四回

      逻些的八月,虽是夏季,却丝毫感觉不出炎热。高原的气候仿佛与四季无缘似的永远寒冷。
      就连移植而来的十里枫,也在八月就染红了叶脉,在呼啸的北风中飞舞漫天。
      被金木犀的独有香氛弥漫着的云藻宫,一直以来,都是平静如小叶池的碧波一般,没有一丝的涟漪。可是,今夜却突然喧哗了起来。
      “你认为我不是?”永安抬起下巴,不满意他的疑问,连恭敬用语都懒得对他说。
      怎么,她就这么不像金枝玉叶?
      “你的样子……”他站起来,继续质疑,刘海滑落于右眼前,再次遮住它。
      “婚礼上我的粉是涂得多了一点,但也不至于一点也认不出我吧?”她双臂环胸,一想到他扬言封她为妃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恐怖的妆也都是侍女们给她抹的,说新娘必须抹,否则她为什么自讨苦吃把自己的脸弄成那副鬼样子?
      “我以为唐的公主都是贤良淑德的。”他蔑视她,冷哼出声。她的举动已经大大地出乎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谁说我不贤良淑德?”永安微笑道,不过火气却不亚于他的。
      “我不仅贤良淑德,还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医术兵法皆有造诣,就连吐蕃语都说的比你好!试问,如果我不是公主谁还有资格是?”
      十八年来,她的所有努力全都是为了做个称职的代战公主。
      他一定不会明白,她辛辛苦苦学习有关吐蕃的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也完全不会懂,作为皇室正统公主的她,出生的那一刻就被钦定为代战公主是怎么样的无辜!
      他应该也不可能会知道,当她知道自己活着的这十八年来,所有意义就是为了死在这里——死在他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夫君的人的手上……是种怎样的心情?
      而他呢?竟然该死的质疑她的身份!
      “我……你……”也许是他第一次与人这般吵架,居然词穷。
      “怎么,说不出话了?”永安眨眨眼。
      “大胆!”他怒斥道,“你就不怕……”
      “死吗?”她接下他的话。“反正我就要死了,早死晚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所以用不着拿死来威胁我。”
      “什么意思?”他的眸子回复漆黑的颜色,狠狠地指控她刚刚的陈词。
      她重新捡起弯刀,坐回长椅。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把玩着刀,悠悠开口。
      宫廷间的明争暗斗、刀光血影让她自小便被笼罩在无休无止的愤怒、悲戚与惶恐之中。看惯了腥风血雨之后,反而让她习惯于死亡的威胁。
      他再一次眯着眼睛看她。这个女人真的疯了吗?她到底在想什么?
      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望进他的眸子。
      “我好歹也是出身宫廷,阴谋阳谋见得也不在少数。”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仿佛真的已经放弃了死亡亦或是生存的选择权。
      她继续笑着,丝毫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死于帝王之手,还是是值得的……”
      如果父皇也有如此威严权利,也不会令整个朝野尽是宦官当道,也不会枉死于太和殿中……
      垂下羽睫,大概因为经历的死亡太多,真正面对时却麻木、释然了。
      “你认为你有权利死吗?”他的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以为她只不过是抗拒他的惟我独尊以及独断独行。
      “记住——你是我的!”他捏起她的下颚,继续嚣张地宣布,“我要你生,你就死不掉;我要你死,你也活不成。”
      永安瞪大眼,凝视着眼前放大的凶恶表情。突然间,她觉得他的话仿佛天籁般不可思议。
      真是好笑,普通人应该会对他专横跋扈的态度很反感才对,即使敢怒不敢言也一定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抵触心理。
      但是,她竟发现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
      原来一国的帝王是可以如此霸道、专制的!
      只要他经过的地方,通通笼罩着一股叫做“威严”的压力。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在这片她陌生的国土上,他就是天、就是地,无论谁都不能质疑他的权威。
      一国之君——原来竟应该是如此这般!
      当啷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而落。她震惊于自己的领悟。
      比起恐惧,她整个身心都因兴奋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以为她终于有些怕他,央真满意地感受她身体的反应。却不想下一秒竟然被她紧紧拥住——
      “哈哈——”她狂喜地扑在他身上,欢呼雀跃,“你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帝王!”
      “喂——”他比她更加震惊。
      这个女人——竟敢抱他?
      “哇——”永安把脸埋进他胸口的狐裘衣襟里,“好喜欢呐——”
      “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盯住怀里的小妮子,她应该是真的疯了吧?他刚刚明明是在威胁她吧?怎么会造成如此夸张的反效果?
      “我喜欢你啊!”她抬起小脸,兴奋地宣告。她果然没有嫁错人!
      “啊?”赤德央真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有没有听错啊?她……她……她竟然……
      “老天——”
      正在这紧要关头,两个声音同时发出惊叹,吃惊程度不亚于当事人。
      尚绮昕迩很庆幸自己听了乐骐的建议走这条路找老虎继续拔毛。
      毕竟——如果他们以后不能再找永安下棋、聊天,他们铁定都会很快地郁郁而终。还是找央真商量一下,大不了逢单日他独自霸占她还不成吗?
      可是,却没想到——竟会让他看到如此壮观……哦、不是,是耐人寻味的景色。
      乐骐也很庆幸自己的哭功,如果大相不是被他哭得快疯了,也不会答应来求皇兄……当然,也就会错过这段奇妙的情节……
      “你们……”赤德央真今天第二次认识到,如果没有尚绮昕迩和乐骐,他的日子应该会更惬意才是。漆黑眸子里诧异的颜色再次转成幽暗的色彩,危险的暴风雨再次登陆。
      “哈哈……”尚绮昕迩和乐骐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气,再次上演美妙的异口同声,“打扰了,你们继续。”
      永安转过脑袋,高兴地招呼他们:“昕迩大相、乐骐!怎么你们也在?”
      “哈哈……刚巧路过……”尚绮昕迩尽量忽视呼啸而过的寒风,微笑回答。
      “刚巧?”赤德央真的脸阴沉得厉害,“也……太巧了吧?”
      乐骐拼命点头,拜托——真的是凑巧啊!他确确实实没有那种没事跟踪恐怖老哥的变态嗜好。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凑巧路过’的?”他恶狠狠地询问,山雨欲来风满楼。
      “呃……”尚绮看看乐骐,一脸坏坏的笑容。托永安的福,他们对他的坏脾气的抵抗力增强了不少。“从‘喜欢你’那里开始‘凑巧路过’。”
      “啊呀!”永安重新把脸埋进夫君的胸膛,撒娇道:“讨厌——不要笑人家啦!”
      一滴冷汗垂于额间,赤德央真再次有被这一群人耍着玩的感觉。
      “够了!”他立刻拎起怀里的人,就要丢出去。
      永安却双手拉住他的皮袍,死死不放手。
      “你……给我松开!”他咆哮道,不满于现在莫名其妙的状况。
      “不要!”永安回嘴道,攥住他的毛皮衣襟,对面前的火山呈完全免疫状态。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用害羞嘛!”尚绮大相对于主子的举动选择继续哈哈大笑。
      “该死的!我不是害羞!”赤德央真狠不得立刻掐死这一女二男,他们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王放在眼里?
      于是,加大力度,誓要把身上的八爪女丢出去不可。
      “唔?”永安虽然没有感觉有任何位移的变化,不过却似有一大阵寒风袭来。奇怪,她明明已经对他免疫了才对啊,怎么会——
      “呃……”赤德央真看着在空中做抛物线运动的锦袍,大脑一阵短路。
      再低头,怀里的小女人依旧,只不过身上只剩一件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纱衣。
      “哇——”她尴尬地大叫。
      他先是转身护住她,接着扭头大声警告——
      “该死的!你们俩把头都给我转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的身体,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连看一眼都不行!
      此刻的两个旁观者在一阵错愕之后,不仅很配合地转过头,而且可以说是拔腿就跑。
      再看下去,眼珠一定不保。
      他们还留恋明天的朝阳呢。所以呢,还是四个字——走为上计。
      呼出一口气,他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此时的她几乎全-裸在他的怀中,双手的触感是真实而火热的。
      纤巧的骨架,柔滑细致的肌肤,沁人心脾的淡淡体香……他感受到的所有一切,都如同毒药一般蛊惑着他每一寸理智。
      四周的一切仿佛渐渐离他远去似的,一片澄净与宁静。
      凝视着眼前她象牙色洁净无暇的脖颈,他刹那失去控制低头吻了下去。
      “唔?”永安睁大眸子。
      他……他在亲她吗?
      听到她的声音,央真脑中的警铃立刻铛铛作响。
      天!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立刻松开她,捂住嘴。
      对面的她,却没有丝毫窘色,只是流露出颇惊讶的神色。
      他——刚才竟然失去意识——
      赤德央真狠狠地推开她,她到底对他施了什么法术?让一向冷静自制的自己完全失控?
      “你……”永安向他伸出手,“你没事吧?”她好冷哦,他怎么突然把她的衣服给剥了呢?还突然地亲她,真是奇怪!
      “滚开!”他对她咆哮,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永安不解,他怎么一会呆呆的,一会又生气了呢?
      虽说帝王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的,但……他变的也太快了吧?
      “我叫你滚开!”他重复,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国之君,随便因一个女子而失去控制是很危险的事情。素来红颜多祸水,对她——他还是不要接近的比较好。
      “啊啾——”永安不适时宜地打了个大喷嚏。不过不是她的错哦,谁叫他把她的衣服扔到外面老远的地方,害她现在和裸奔没什么两样。加上这夜晚的寒风……
      “啊啾——”正想着,又是一个。
      突然,一层厚实温暖的狐裘覆盖住她的身体。她抬头,他正一脸歉疚地把她包裹在自己的狐裘衣袍里。
      “嘿嘿……”永安满足于还留有他体温的毛皮大袄,嗅了嗅鼻子。
      他果然还是疼她的!
      她满足地想,是不是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可以不用当回鹘的祭品了?
      看来,只要她诚心诚意祈祷自己能有条活路,老天还是会满足这点小小要求的。
      “我……”她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赫然发现走廊中只剩下她一个了。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永安撅起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自己的卧房踱去。
      满园火焰般的落荫,似乎也点燃了她心中的某个部分,暖洋洋的……
      猛地一震,她豁然醒悟——原来,她爱上他了!
      原来……这就是帝王。
      原来……这就是爱……
      ……
      “快说说、快说说!”尚绮昕迩一大早就拖着还半梦半醒的小皇子继续骚扰云藻宫。
      “说什么啊?”永安咬了一口桂花酥丢出四个字,头却不抬地继续吃她的早茶。
      “昨晚啊!”尚绮昕迩不怀好意地提示。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正巧路过”的那一段似乎已经是结尾了,后来又被当事人赶走,偏偏没让他从头到尾都欣赏完全。
      话说他们的赞普,除了对上一届王后他不是很清楚以外,从来都不近其他女色,害他还曾经一度认为他有断袖之癖呢!
      没想到……他捂住昨晚笑得差点脱臼的下巴,暗自揣测,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央真这座万年大冰山和女人一起搂搂抱抱?
      还有,央真!那个没有一妃、一嫔的赤德央真!他竟然会有选永安为妃的念头!
      事情竟然发展得如此出人意料!
      看来他改日要到钵阐布老头那里叫他给算算,昨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
      “昨晚?”永安抿了一口茶,疑惑地看着对面两人,“昨晚你们不是也在嘛,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啦!”乐骐好容易从周公那里回来,捻起一片桃酥往嘴里送。“昨天我们在走廊出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心提点。
      “对啊!对啊!真不敢相信那个央真竟然会主动抱住女人!”尚绮昕迩的好奇心已经完全多到足够杀死自己。
      永安则实在不敢相信——一国的大相竟然如此三八,一大早就把她吵醒,还挖起乐骐一起拖过来听八卦。看来他不应该被称作大相,应该叫尚绮大姑才对!那些市井的三姑六婆都没他那么大动力!
      “对哦!”小皇子也惊叹道,“皇兄一向不近女色,也没有任何后宫嫔妃。他抱女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是因为不是他抱我啊。”永安有点尴尬。毕竟,这些话题并不适合和大相、小皇叔探讨。
      “什么?”
      “什么?”
      两个人又一次默契地惊叫。
      这下更了不得了!
      向来让人怕得要死的赤德央真竟然叫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妮子给抱住了!
      二人的眼中立刻放出钦佩的光芒——这小妮子的勇气真是了得!
      凡是见过赞普的人,无不臣服于他散发出的阴冷气质以及惟我独尊的霸气。靠近他一点都会有掉脑袋的危险,她……她竟然还主动抱他!
      冲阎王老子挑衅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接收到他们奇怪的眼神辐射,她疑问道:“我是他的王后,抱他有什么不对吗?”
      “呃……”尚绮大相对此实在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位唐朝公主是怎么长大的。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明明还很正常啊,怎么到了现在却变得如此粗线条?
      她现在是吐蕃的王后没有错,但赞普显然没有和她一样的认识。就算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他说今天杀掉就决不会拖到第二天。像她这种代战公主,说得好听点就是一个陌生的摆设,说的不好听了,就是和唐宣战的缟矢。
      前几年,已经有好几个部族杀掉唐派出和亲的公主以示对唐的反抗。作为一直生活于皇室的她,理应更加稳重、更加有心机才是。
      “没有什么不对啦!”
      最兴奋的还要算乐骐,有这么个不怕恶魔哥哥的嫂嫂,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不对道理?正所谓一物终有一物降,皇兄果然也是有天敌的。
      “还好你不像卓玛嫂嫂,否则……”
      后面的话立刻消失在尚绮昕迩手中。这小子,一高兴就话多,一话多别人就倒霉,“言多必失”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卓玛……嫂嫂?”永安放下手中的茶,凝视着二人。
      叹了一口气,尚绮知道她迟早都会知道,也就不打算继续隐瞒。
      “卓玛……德林卓玛乌而哈吉……她是赞普的第一任王后,我们两家都是世袭贵族,所以关系还算比较好。加之她是乌而哈吉大祭祀长的千金,而乌而哈吉家对皇室有恩,因此才得以顺利入宫册封为后。”
      尚绮昕迩端详永安的神色,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大婚在十年前赞普十八岁时举行。三年后德林卓玛就因病早逝了。”
      “不过呢,其实卓玛嫂嫂……”乐骐还要继续补充下去,却被大相制止。
      “其它的就都是传言了,不足为信。”有些话,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原来——
      他们的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永安的头顶。
      虽然帝王有个三宫六院并不是什么希奇事,自己的父皇除了皇后也有众多嫔妃、贵人……但,没想到真正把自己置身数千粉黛之中时,竟是这么的寒心!
      他不过只有一位,而且已经不在人世,为什么仍旧让她窒息?
      扯出微笑,十八年来的修为已经可以让她完美地隐藏自己的真正表情。
      “原来是这样,天妒英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淡淡的是她脸上惋惜的微笑,浓郁的却是心中弥漫开的浓烈痛楚。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
      他比她整整多出十年岁月,别说有王后了,即使后宫佳丽成群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她也早就应该猜到的!
      他又不是她——从刚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他的。
      她更应该听说过的,怎能自私地妄图独占他一人?他可是一国之君啊!
      他是自由的。他想要谁就要谁,想娶谁就娶谁,没有人能阻止。
      他更是无辜的。他只是不知道,在遥远的三万里那头——有一个小女孩,正为嫁给他而努力学习着各种各样的新娘课程,正憧憬着与他构筑如梦境绮丽、似诗歌般美妙的爱情……却没有想到,他的爱情——却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阳光暖暖地照耀住大地,她却感受到比冰还要冷的彻骨寒意。即使甜糕中的蜜糖在口中融化开来,她尝到的只有无比的苦涩。
      因为,她看到了——她那刚刚发芽的爱情,还没有接受到第一缕阳光的回应,就这样狠狠地夭折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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