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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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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深愣了许久,才眨了眨眼,像烫着什么似的,飞也似的抽回手。
“攥疼你了吧?”顾云深一脸愧疚,因为发热,声音不像往常透亮,带了点儿沙砾摩挲似的哑。
时锦煞有介事地点头:“疼着呢。”
她在顾云深眼前晃了下手腕。
细白的一截手腕上,被手指压出一圈印子。
要说疼,倒也真的没多疼。
顾云深攥的力道不重,只是她皮肤白,顾云深攥的时间又长,这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也就是看着唬人。
顾云深撑着手臂直起身,眉目焦急,作势要下床。
时锦抬手拦他:“你干什么?”
顾云深:“书房有活血化瘀的药膏,我去拿来。”
“多大点儿事,”时锦满不在乎,将他推回去,一碰才发现,这人浑身发烫。
时锦皱了下眉,没好气道,“先顾着你自己吧。发热都能强忍,相爷舍己为人的精神还真是让人敬佩。”
病中的人反应难免不灵,顾云深也总算显露出点儿平常人的特质。
他满心满眼都记挂着时锦的伤,横心也去书房。
时锦一开始压着脾气,想着不能和病人计较。
可见他一意孤行,大有她不拦阻就真的出门去书房的模样,心火升起来,撩起宽袖给他看。
时锦:“你自己看,还有没有印子。”
那一圈被压出来的印子随着时间,已经渐渐淡去。
若是平时,顾云深只看一眼,就能放下心。
可生病的顾云深是不讲道理的。他疑惑着望向时锦,定睛看了半晌,视线又下移,落在时锦垂落在身侧的手腕上。
“都给你看,”时锦被气笑了,两只手腕并着举起来。
顾云深认认真真端详半天,才点点头,轻“嗯”了声。
还挺有始有终。
时锦轻嗤一声。
顾云深也颇有些心虚,视线在房中游移,最后定在一处,陷入沉思。
时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是凝霜送进来、又碎在房中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药碗。
时锦眼珠一转。
难得见顾云深这样懵懂,时锦坏心一起,故意道:“相爷终于看见了?我进来送药,分明是好心,结果还被相爷凶。”
时锦心里已经预见到生病的顾云深的反应。
先是会歪着头沉思半晌,然后满脸懵懂的反思自己。
等顾云深病好、彻底清醒过来,再来无意识地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她就拿这桩事出来大肆嘲讽,定能让他羞愧而逃。
时锦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顾云深定定看着她,然后斩钉截铁道:“不是。”
时锦一愣:“啊?”
顾云深慢慢补充:“来送药的不是你。”
“是我。”时锦毫不气馁,轻飘飘的视线落在顾云深身上,“相爷不能因为生病,就逃避责任。”
顾云深固执地摇头:“肯定不是你。”
见时锦不信,顾云深认真道,“我任何时间都不会凶你!”
他太认真。
眼神中都透露着真诚。
时锦不能直面这样的眼神,眼神躲闪。
知蕊这时敲门进来。
她手中端着托盘,看了眼屋里的情形,识趣地将托盘放下,提醒道:“膳房送来的药,等相爷用完,姑娘再唤我收拾。”
知蕊溜的太快,时锦都没来得及喊,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
时锦看了眼药碗,端起来递给顾云深,硬梆梆道:“喝药。”
顾云深抿了下唇。
下意识地往床里挪了寸许,整个人都透露着抗拒。
时锦扬了下眉:“相爷怕喝药?”
纵然意识混沌,顾云深也凭借着直觉摇了摇头。
对上时锦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下意识揉了下头,为难道:“我有些倦了,阿沅出去玩儿罢。”
说完,顾云深行云流水地掀被躺下。
时锦在一旁凉凉道:“相爷赶我出去?不若现看看这是谁的屋。”
顾云深充耳不闻,紧紧闭上眼。
时锦慢慢吹着药,药碗上的热气在空中散开。
她漫不经心道:“相爷如今见药色变,不肯用药,可我记得,以前相爷逼我喝药时,可是义正严辞的紧。”
时锦身子骨弱,生病是常有的事儿。
年岁小一些的时候也很是抗拒喝药,阿爹曾经捏着她的鼻子笑说,“小阿沅平素里乖巧的紧,若是生病喝药的时候能有平时三分乖巧,也不至于次次都让阿爹头大。”
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都在江南。
她听见阿爹这么说不肯依。
当时她被阿爹抱在怀里,闻言立时就站在阿爹的腿上,软乎乎的小手捏着阿爹的耳朵不许他多说。
时年顾云深尚未及冠,却已经初见风华。
他就坐在一旁,笑着看她和阿爹闹,时不时帮着煽风点火。
阿爹说,小阿沅是顾家最怕苦药汤的人。
时锦直到现在才发现,都是鬼话。
最怕苦药汤子的明明是这个看似正气凛然的人。
时锦冷哼一声:“相爷藏的可真好。”
“喝不喝?”
时锦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
顾云深见躲不过去,只能慢吞吞地起身,一脸不情愿。
时锦把药碗递过去。
顾云深皱着眉,不想接。
时锦嗤笑了声:“相爷当真不想喝?”
顾云深迟疑着点头。
时锦的笑容霎时间敛起来:“不想喝也得喝。”
她嘀咕着,“我当年不想喝药的时候,也不见你放过我。”
如今总算有了报仇的机会,时锦当然不会错过。
她弹了下碗沿,抬眼看他:“莫非相爷是想我喂你?”
时锦作势舀了勺汤药。
顾云深依旧不肯。
时锦泄气似的叹了声,好似要放弃。
顾云深警觉地抓了把床褥。
下一瞬,时锦似笑非笑:“相爷一定要我这样喂你,也不是不可以。”
顾云深有些没明白时锦的意思。
直到看到她端起碗,凑在唇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顾云深急急从她手中抢过碗,憋屈道:“我喝。”
时锦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看他,等他一碗药喝干净,才满意地点点头。
灌了一碗苦汤子的顾云深,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他眉心紧簇着,唇角也不悦地向下压,好似对刚下咽的东西十分不能忍受一样。
时锦看的心情大好,将人摁下去,幸灾乐祸道:“相爷方才不是倦了?如今可以安心睡了。”
像是觉得这还不够,故意道,“等我下回端药过来再喊醒你。”
顾云深本来已经闭上的眼又倏地睁开。
时锦干脆利落地离开。
顾云深却怎么也睡不着。
汤药苦涩的味道在口中经久不散,他翻来覆去,都不能让这味道消散分毫。
他躲喝药躲了数年,为此对自己的身体百般注意,就是怕生病。
这次一招不慎,不仅生了这样严重的病,还正好撞到时锦的头上。
若是旁人,他将人呵斥也就算了,可若是时锦……
顾云深慢慢地想着,他确实分毫都不愿意呵斥她。
辗转反侧间,有人小心谨慎地敲了下门。
顾云深不是太想搭理。
可那人坚持不懈地敲着门,声音时不时传进来,也着实让人恼怒。
顾云深仔细辨认半天,才听出管家的人。
他将人唤进来,声音低沉着,语气森寒:“什么事?”
管家举着一小盘小食回:“夫人说想吃蜜饯,让老奴亲自送过来。”
解释完,管家迟疑着问,“夫人不在?”
时锦虽说嗜甜,可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吃蜜饯。
况且她临走前刚发过话,说是要等他再喝药才会过来。
这一小碟蜜饯是给送的,不言而喻。
顾云深一片混沌的脑子难得清醒片刻。
时锦不仅给他送来了蜜饯,还顾及他的面子,找了由头糊弄过去。
顾云深想起她回京后的种种,忽觉心中一片温软。
他的阿沅嗬,哪怕面上冷着他,故意说着刺他的话,可从来都是这样善良温柔。
哪怕在岭南经历了些他不知道的事,变化的让他心疼,也没让她变得心冷如铁。
*
顾云深住在主屋,时锦没赶他,自己让人收拾出来其他的屋凑合住了一晚。
时锦有些挑剔,在不熟悉的地方总是睡不好。
翌日她早早起身,掐着点儿去盯着顾云深喝药。
谁料奔到主屋扑了个空。
床褥一片冰凉,本该躺在这里养病的人不见踪影。
时锦急急忙忙命人找来管家,皱着眉问:“相爷人呢?”
管家一脸担忧,掺杂着为难,颇有些无奈道:“相爷这会儿正在书房。”
城外的事儿顾云深搁不下。
哪怕有太子分担,他也不能真正松懈下来。
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他亲自督办的,太子公务缠身,同样分|身乏术。
顾云深不可能真的静下心来养病,把这些事儿都推到太子身上。
时锦肃容被知蕊推进来。
管家端着一碗药,随侍在侧。
这阵势让顾云深心口一紧。
时锦没看他,从管家手中接过药,让二人出去。
等人彻底离开,书房的门被关上,时锦隐忍的怒火才蹭地冒出来。
她将碗重重搁在床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喝药!”
顾云深很识时务,深知不能在她的气头上反驳。
于是难得听话地端起碗,把药一饮而尽。
总归昨天已经被逼着喝了两回。
一回生二回熟,顾云深心中有数,屏息咽下去,才发觉今日的苦超乎他的想象。
昨日的那点苦劲儿,比起今天根本不够看。
顾云深苦地直皱眉,难以置信地望向时锦。
“咽下去。”时锦一脸冷漠,将碗接过来,无甚表情道,“相爷既然身强体壮,不把大夫的嘱咐记在心里,我这便让管家将回春堂的大夫送回去,省的在府上一身医术无处施展,还耽误他给其他人看病。”
顾云深自知理亏,把药都咽下去。
强忍着苦涩,上前蹲在时锦的轮椅侧,好声好气地认错:“我知错。”
顾云深仰头看她,轻哄道:“阿沅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