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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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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突如其来的登门让时锦心中升起诸多猜测。
她心事重重地过去,才发现自己想的这些全是多余。
太子只是将顾云深从城外送回来。
城外的善后事宜琐碎却繁重,毫厘的错漏都不能出,稍有差池便会惹祸上身。
顾云深一直在城外奔波,恨不能把自己分成几掰用,连着凉都没发觉,全身心扑在公务上。
都是肉|体凡胎,哪禁得起这样连番的折腾。
时锦指挥管家将人扶进去。
成婚以来,凡顾云深在府中都是宿在书房。
书房简陋,平素里能勉强安歇,可若是养病,却不大合适。
管家迟疑着望向时锦。
时锦抿了下唇,淡声说,“把他扶进主屋吧。”
太子闻言扬下了眉。
目送管家将人送进屋,也没当即告辞。
时锦抬眼觑他。
她的表情称不上欢迎,太子视若无睹,啧啧道:“别人家夫妻都是恩爱有加,举案齐眉。显之这是迎了位小祖宗回来啊。”
时锦白他一眼,反唇相讥:“一国太子什么时候连臣子的家事都要横插一脚了,手伸得太长小心断了都不知道。”
“臣子?”太子声调微扬,故意重重道,“满城上下,谁不知道顾显之如今是我妹夫。”
时锦:“……”
时锦冷淡道:“我姓顾,殿下不要乱攀亲戚。”
她认回皇室仅三年,比起皇姓,对“顾”姓更有认同感。这种感觉根深蒂固,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太子心知肚明,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的对,成了亲确然要冠夫姓。”
时锦面色霎时一冷。
在她发怒前,太子立时敛了逗弄的心思,忙不迭抬手讨饶。
时锦不耐烦地别过脸。
知蕊见太子要和她说话,早早躲远了。
时锦正要扬声喊她。
太子忽然叹了声,用规劝的口吻道:“好好和显之过日子,别总同他闹脾气。”
时锦眉心蹙在一起,面上的不快不加掩饰。
“你刚回京,对许多事都不清楚。”太子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年纪轻轻官拜丞相,这担子不是好挑的。你不在上京这三年,他过得也不好。”
*
顾云深被太子送回府的情形叫不少人看见。
身子因着过度疲劳有所亏损的事也就未曾刻意隐瞒。
管家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看,没多久,宫里也派了太医来府中看诊。
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出来进去。
时锦没去凑这个热闹,把太子送走后又折回了凉亭。
知蕊沏了壶清茶来,随口问道:“姑娘不去看看相爷?”
时锦摇摇头,从她手中接过杯子,淡道:“我又不通医术。”
知蕊不知太子同时锦说了什么,单看时锦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想也知不是令人高兴的事。
她停顿稍顷,神秘兮兮地笑了下,问时锦:“我方才途经主院,进去瞧了眼,姑娘可知,太医怎么说?”
时锦垂着眼,没有搭腔。
这并不妨碍知蕊继续说下去:“太医说,相爷这病早有预兆,连日在雨中奔波,寒邪入体,早该卧床休养。这几日的操劳只是压倒相爷的最后一根稻草,归根究底还是着凉没调养好,以致身子亏空,虚了元气。”
意料之中的,时锦沉默下来。
知蕊仿佛不察,自言自语地猜测着:“相爷冒雨回城,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染了凉气……”
时锦慢吞吞抿完了一杯清茶,执着杯壁的手紧紧攥起,半天才道:“回去看看。”
顾云深这一病,让平日里死寂的相府一下沸腾起来。
主院周围站了不少人,引颈张望,不时交头接耳。
时锦眼风扫过,不少人慌慌张张的行礼。
管家听到动静跑出来:“夫人。”
时锦冷声质问:“这些人怎么回事儿?主院已经谁都能靠近了吗?”
“夫人息怒。”管家忙声请罪,等时锦进去,抹了把汗,直起身冲着一众下人怒道,“还不散开,手里的活儿都做完了是吗?”
下人一哄而散。
来给顾云深看诊的是太医院的冯太医。
三年前也曾给时锦治过伤,时锦对他颇有些印象。
见礼过后,冯太医主动道:“相爷这病来势汹汹,需静心修养,不可劳心伤神。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发物和辛辣食物均不能沾。”
时锦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多谢冯太医。”
知蕊推时锦进屋。
紧随其后踏进院门的管家眼皮一跳,急急给冯太医递了个眼神。
冯太医看了眼紧闭的正门,迟疑着喊了声:“殿下。”
时锦疑惑地偏头。
冯太医硬着头皮道:“殿下的腿伤臣有所耳闻,今日凑了巧,可否容臣诊治一二。”
“你既听说我腿伤,没听说伤在何处?”时锦不咸不淡的回,再看向太医时,眼中没有分毫温度。
冯太医说错了话,心头一凛,忙弯身告罪。
管家趁机道:“相爷已经歇下了,夫人不若晚些再进去?”
两个人变着花样拦阻。
时锦放松地靠在轮椅背上,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我回自己的屋,还要看顾云深方便与否了?”
话音刚落,里屋传来器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低喝:“出去——!”
不消片刻,手执托盘的侍女垂头丧气的出来。
见到时锦,脸上登时涌出心有余悸和羞愧难当等诸多情绪,精彩极了。
眼前这个侍女极眼熟,时锦想了想:“凝霜?”
凝霜抿了下唇,恭谨行礼:“殿下万安。”
时锦意味不明地“呵”了声,转头看向面色羞惭的两个人。
知蕊将时锦劝过来,是存着转移她注意力的心思,决然不是要她来受这种委屈的。
知蕊气不过,当即阴阳怪气道:“主屋里有丫鬟在,连女主人都要被拦在门外。相府的规矩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院子里留下的人乌泱泱跪倒一片。
和这些人动气没有意思,时锦懒洋洋挥了手,让知蕊推她离开。
看到这把轮椅,管家猛的回过神来。
连紫檀木相爷都说给就给,若让他知道自己把人拦在门外,还能轻饶他?
管家忙解释道:“相爷素来不喜人近身伺候,老奴也是一时昏了头,才想着让凝霜丫头进去试试,是老奴僭越。”
“不喜人近身伺候,”时锦环视一圈,语气有些嘲讽,“府中的下人倒是添置了不少。”
管家躬身道:“夫人有所不知,府中的下人是婚事定下后,相爷新添置的。”顿了顿,管家壮着胆子续了句,“老奴两年前来相爷身边伺候,受封丞相以来,相爷都是在城东那栋三进院子里住着,也是要成婚,这才搬来此处。”
管家总结道:“相府和这些人,都是相爷为夫人准备的。”
*
知蕊将时锦推进门便退下了。
时锦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平躺在床上的人。
顾云深闭眸躺着,呼吸均匀,看上去格外安静。
重逢以来,时锦是第一次这样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没有阴阳怪气的讥讽,没有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好像只有顾云深睡着的时候,才能获得这样短暂的平静。
他从来都是备受上天眷顾的人。
三年的光景,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分毫痕迹。
反而让他在三年的打磨中,沉淀的愈发清隽。就像是一块蒙着雾的美玉,在岁月的冲刷中,变得愈发光彩熠熠。
这种眷顾,不止体现在容貌上。
顾云深甚少生病。
他永远都挺拔如松,连咳嗽声都没发出过,好像从来都不会生病一样。
以至于时锦乍一回想,根本找不出顾云深生病需要她照顾的记忆。
许是因为生病,他如玉的脸颊上晕出小片不正常的红。
额头上也不时冒出冷汗,细小的汗珠,密密麻麻地蒙在上面。
时锦看了会儿,掏出随身的绢帕,探身去给他擦拭。
她没做过这样照顾人的活儿,拿捏不好力道,心想着轻一些总没错。
丝质的绢帕于是轻柔的拂过他的额头、脸侧。
不敢用大力,反而适得其反。
这样轻微的动作不像拭汗。
更像是调皮的小姑娘,看他睡得沉,故意拿羽毛逗他。
顾云深睡得昏昏沉沉,睁不开眼,感觉到动静,下意识捉住那只在他脸上不断游移的手,往上移了半寸掐住她的手腕。
时锦冷不防被他抓住,愣怔片刻,正要挣扎,听到顾云深带着浓重的鼻音咕哝一声:“阿沅,别闹。”
两人之间有过往就会这样。
冷不丁一句话,就能将时锦深埋在记忆中的往事轻而易举地拽出来。
顾云深入朝为官后事情繁杂,时常忙到半夜。
时锦那时年纪虽小,可因为阿爹早亡,就只有她和顾云深相依为命,不忍让他过多挂心,着实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乖。
可装的毕竟不是真的。
总有些时候,那些被她刻意收起的坏心眼就会冒出来。
时锦闹他时,顾云深会受着,纵容她闹得痛快,才会用无奈的语气,含着笑,告诉她:“阿沅,别闹。”
时锦常常在想,有些动心真的不是毫无根据。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朝夕相处在一起,经历过亲人离世的悲伤,苦难和欢喜都互相分享。
尤其是,顾云深这样的人,在外洁身自好,清冷到高不可攀,在家就会卸下一身防备,露出冰冷外壳下,那些不可多得的温柔和宠溺。
谁能在这样的特殊对待中守好一颗心?
时锦自认是凡人。
她守不住。
顾云深被热醒。
睁眼后一转头,正撞进时锦清澈水润的眸子中。
病中的反应着实慢。
顾云深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感觉自己的手被迫抬了抬。
听见时锦懒洋洋的调子。
时锦说:“相爷还不松开,是舍不得我的手腕吗?”